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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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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快到七夕,桐花吵着要买簪子珠花,同他二人一道,去了县里。
常渊被姜馥莹带回后,还是第一次离开骆家村。
安平县风景甚好,山清水秀,山中人家各自毗邻而居,有不少村落。
骆家村不大,但村中气氛和谐,少有争端,除了那等自称猛虎帮的游手好闲之辈,其余大多都本分做事,彼此帮衬。
姜家在此处,也有近十年了。
桐花跟在姜馥莹身旁,如同往日一样亲亲热热地挽着。
“真是大快人心!馥莹姐我跟你讲,你是没见到邱二那腿都打折了的样子,哎哟……”
她边走边说,笑意荡漾在乡间的田野,迎着清晨的初阳,惊飞了树间的鸟儿。
“真这么好笑?”
姜馥莹觉得她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更叫人欢喜,桐花笑声清脆,总是乐呵呵的,同她在一处不用费半点心思。
“怎么叫人不快活!县主娘子好大的威风,听素娥说,他身边那几个也挨了打——被县主娘子的人打了一顿后,又被张家的收拾一顿。”
桐花出了气,神清气爽:“怎么不给他们关牢里去,别放出来祸害人了。”
姜馥莹听着吃吃笑了几声:“素娥也瞧见啦?”
提到素娥,桐花撇撇嘴。
“人就住村头,什么瞧不见……”她瞧了瞧周围,压低了声音:“从前我怕你生气,没告诉你,当时你方被张家瞧上的时候,她还在背地说是你故意……哎!真难听。”
“理她作甚。”
姜馥莹不放在心上,“她又不是第一次编排人了。”
桐花点头:“你放心,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没人信她。”
她语气轻快,很快就转了话题,“——那张家郎君被县主娘子身边的人好好教训了一顿,估计没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地,县主娘子亲口吩咐了县丞,说是不准他们几人再骚扰围堵小娘子们,若有再犯,定然严、严……”
“严惩不贷。”
姜馥莹笑着补足,揉了揉桐花的脑袋。
仍旧是熟悉的声音和姿态,桐花却总觉得今日与往日不同。此刻说完了话,平静下来,心里细细一想。
目光转移到跟在姜馥莹身后,始终不发一言,默然不知在想什么的常渊。
她张了张口,忽地瞧见衣袖之下,被纤细柔荑所牵住的腕。
手腕的主人将手递于另一人之手,指尖轻轻蜷起,掌心靠内,像是回勾着那只柔婉细腻的手。
桐花转过头,蓦地有些脸烧。
怎、怎么光天化日的,还要给手牵着呀!
姜馥莹且不知她心中所想,微微转头,看向常渊。
去县里的路倒是好走,只不过有几条岔路,她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常渊拉上。
常渊看不见,她多帮衬着也没什么害羞的心思,想来常渊也一样,是以途中都十分坦然,不曾多想。
“你在想什么?”姜馥莹主动搭话,“过一会儿就到了,不算远。”
“在……记路。”
常渊指尖动了动,继续安放在身前,将自己全然交给她,由她引领着方向。
“能记住么?”姜馥莹好奇,在自家院中不过领着走过一回,之后便无甚大事。不过院子小,又有家具等摆放,同这样的乡间小路大不相同。
“勉力一试罢了。”他轻声道。
腕间轻飘飘的触感挠的人心颤,眼前蒙蒙一片的灰雾前缠绕上了茉莉花香的藤蔓,似乎正在拨开浓雾,将他从沼泽深处拉出。
他不能不记路。
脑中若不想着事情,便会被那仿佛生了爪牙的藤蔓束缚进另一片充满着茉莉香的柔软里。
他垂眸凝神,半晌又道:“便是记不住,不也有姜娘子么。”
姜馥莹没听出他话中隐有的依赖,自顾自笑开:“记不住日后就同我一道,走哪都牵着你。”
常渊紧了紧下颌,低低从喉咙中“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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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上回问她,是如何知道有这么一县主娘子在安平县的。
姜馥莹笑而不语,此时将人领来了县里最大的医馆,万和堂,朝着坐在柜台后算账的中年男人,扬首道:“喏,便是这位了。”
她一进门,那算账的男人便抬起头,眼中满是笑意。
“来啦,上回配的药怎么样,吃着不错吧?”
“多谢孙叔啦,药效好着呢,阿娘说喝了药白日里精神许多,晚上睡得也好些了。”
被称作孙叔的男人有些微胖,脸盘圆方,一脸宽厚福禄相,瞧着叫人安心。
“那便好,”他应声,看向姜馥莹身后,“这是……”
桐花和姜馥莹来过一两次万和堂,彼此也算认识。只是桐花不喜欢苦药味儿,每次都在门口守着,让馥莹一人进去,还真不知这位孙大夫消息这样灵通。
“这是常渊,”桐花先姜馥莹一步开口,声音拉得老长,“我们姜娘子的心……”
“新……朋友。”
姜馥莹难免有些羞,孙叔算是自己的长辈,能在朋友面前说的话,不大好意思对着长辈讲。便是自家阿娘,她也没多说些什么。
……姑且就先是朋友吧。
常渊礼貌颔首,“孙叔。”
孙叔也知道姜馥莹前些日子救过一人,但伤重不好挪动,他万和堂又时常忙不过来,今日才头一回见。
“便是你啊,”孙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光看面色,便知他身体已无大碍,“身子好了许多,一会儿我给你再看看,这么好的眼睛,不能真瞧不见了。”
他吩咐着学徒按照新写的方子抓药,自己领了常渊把脉。姜馥莹和桐花在万和堂中,闻着不绝的药草苦香,低声交谈。
“孙叔医术好,人又厚道,许多夫人便常请他去府上诊治。一来二去,也有些熟人。上回县丞夫人有些头痛,请孙叔去的时候,县主娘子正好在,还帮着请了个平安脉。”
桐花眼睛都大了,“这都可以,馥莹姐,你还有什么人脉是我不知道的?”
姜馥莹被她的语气逗笑了,最后才道:“不管怎样,此事也算结果了。想来他们吃了教训,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惹事。”
她看向另一侧,孙叔面色凝重,双指搭在常渊腕上,屏息沉思。
半晌,孙叔抬起头,朝她摇了摇头。
“能治,”孙叔叹气:“但难。”
他伤到了脑袋,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如今眼盲失忆,也不过是撞了头的遗症。
此伤不好治,孙叔也有些束手无策。
“身上的伤养得不错,”他对姜馥莹道:“但旁的,也只能先多调理。说不得哪一日睁开眼,便能看见了,一切也都想起来了。”
姜馥莹隐约能猜到是这种结果,拍了拍常渊的肩膀,准备宽慰。却见常渊并无黯色,眉目疏淡,“多谢孙叔。”
桐花单纯,见常渊并未表露出伤心,松了口气:“馥莹姐,那咱们现在可以去挑簪子了么?”
乞巧节快到了,她急着和骆素娥一争高下,定要漂漂亮亮的才成。
“正好挑完,我哥一会儿下了学,咱们一道回去。”
姜馥莹碰了碰常渊的手臂,见他确实面色如常,才应声道:“好,都听你的。”
此处人多嘈杂,苦味甚重。
还有着瘀血的头颅又隐隐发痛。
万和堂是药铺,前来的人多少都呻|吟哀叹,面露病色,佝偻着腰背痛苦不堪。常渊这等身段挺立在堂中,分外惹眼。
常渊感受到那段茉莉香气的靠近,又在药草的清苦气息中冲淡,痛苦隐于不见光明的眼下,眉目轻皱,反手抓住了女子方要抽回的手。
指尖触及的刹那,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至脑中,他喉咙轻滚,微微收紧了手心,让她的五指包裹在他的掌中。
“怎么了?”
几人准备离去,姜馥莹转过头,看着二人交缠的手,“不舒服?”
常渊的面色有些白。
“还是因为方才孙叔的话……”她知晓病人大多心中苦楚,便也没收回手,温声安慰:“莫要太伤心,咱们想法子,会好的。”
即使感受不到目光的触碰,也能从她的语气中感知到她的所想。
姜馥莹自来如此,她无甚脾气,总是宽慰,总是劝解。一如既往的地照顾着身边的人,不知何时才能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亦或是她本就如此。
似乎世上万人,都可获得她的怜悯与关怀。
“好。”
常渊忽地开口,像是示弱:“……此处人多,我有些不适应。”
已然做了决定,有了归处,那些飘渺又遥远的记忆,恢不恢复又有什么所谓。
他垂下眉眼,温和内敛。
姜馥莹顿了顿,素手缓缓回握。
“那便牵着我罢,”姜馥莹道:“不要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