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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桂花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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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
彩灯通明,群声鼎沸。楼阁与月色辉映,食香和烟火交织,岚荣城夜市一片繁华。
没找到景遥,也想不透苏华逸到底在谋划什么。算是破天荒,苏浅浅眼见诸多新鲜玩意,却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答话:“好,好看。”
陆奇提着花灯的手忽而顿了顿。
郡主从出门到现在,除了“噢”“好”“可以”之外,就没说过别的。方才他问的分明是“哪一个好看”,她答得却是......
陆予辞轻轻拂下陆奇的手,淡笑着问:“想什么这般出神?”
“......没,”苏浅浅缓了口气。陆予辞接过花灯,在手里旋了半圈,“郡主逛累了?”
苏浅浅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那小巧精致的光亮上。
里外共六层瓣圈,单数层花瓣间隔两片染了紫氲,衬出几分干净的淡雅。
苏浅浅莞尔,“这只好看。我喜欢它的紫色,若是簪花能像这样,定会很美。”
“可方才你说要的是——”
陆奇察觉陆予辞颇有深意的眼神,开口又止,苏浅浅将疑的思绪瞬间被轻松的男声掐断:
“这只花灯,包起来。”陆予辞笑着递银子,摊贩老板动作麻利,“好嘞公子。”
于是陆奇左手又多了一只口袋。
十几条细细密密的草根缠在腕上,分量不重,却是陆予辞以大欺小、重色轻弟的滔天罪证。
十五年了!那家伙最多就是给他买点糖吃。
平日里装穷叫苦,半块铜板都要抠搜许久。叫他说话做事,三句不离银子。怎么一到郡主面前,送那白花花的东西就像丢碎石头一样,异常阔气大方。
方才在簪子摊前,郡主弃下的就是淡紫那支。他不过出声提醒,陆予辞还嫌他话多了。
真是男大不中留。
少年心一横,把大捆提袋推出去,陆予辞冷不防地拢臂接过,苏浅浅迅速被什么东西引开了。
陆予辞勾着唇角跟上,陆奇一脸嫌弃地摆摆头。
头裹麻巾的老妪笑眼吟吟:“姑娘选剑穗吗?老婆子一条一线编的,好看又别致,送心上人最合适不过。”
“送心上人?”苏浅浅雀跃的神色缓了缓,老妪笑着补充:“赠予亲友、恩人,或买回去作奁饰,都是极好的寓意——诶,公子也来看看?”
陆予辞停步靠拢,心猿意马地拿起一条编织穗,温声询:“喜欢这个?”
苏浅浅翻拨比对数枚穗条,扫着火眼金睛仔细挑选,老妪连连称赞:“姑娘眼光真好,这几样都是老婆子卖得最多的。公子,您要不,也多挑挑?”
陆予辞颇有耐心地候着,直到苏浅浅手攥左右共五枚摇摆不定之时,男子轻声致意:“都包起来。”
老妪乐开了花,手忙一瞬,苏浅浅却拦住了陆予辞,“不要这么多。我自己买。”
“婆婆,要这个绣字‘平安’的。”
老妪见陆予辞态度和缓,便劝苏浅浅:“老婆子瞧姑娘面善,愿交有缘人。姑娘也在这儿看了许久,不如一起带走,我只收三枚的价?”
“不必,”苏浅浅答得干脆,“赠人一枚足够。”
人流逐个擦肩,苏浅浅攥着穗条,步伐轻快。陆予辞在旁边偷瞄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郡主......这是为世子买的?”
“不是,”苏浅浅半弯笑眼,摊开掌心,穗尾在清风中徐徐摇曳,“你觉得好看吗?”
陆予辞一愣,“好、好看。”
“那就好,”苏浅浅勾唇,“景遥没有剑穗,好像也不习惯挂剑穗,但买个好看的,揣回去闲挂也可以。”
陆予辞心头一紧,“你给他买的?”
“......是、啊。”
不知怎么,苏浅浅有些支吾,尤其是瞥到陆予辞刹那复杂的神色。
他......有点生气?
还是......她看错了?
“景遥相助我哥,我得答谢他的。”
简洁明了一句话,在陆予辞听来却是前后呼应。
她从出门前就要找景遥,行逛这么久一言不发,偏偏在遇到那卖剑穗的老婆婆时,才碎步紧跑露出如常的笑容。敢情这两个时辰里,她一直都在想那个人。
陆予辞的心窝就像猫抓一样躁动难受。
苏浅浅关切:“你没事吧?”
陆予辞听声后反倒傲娇了些,脸色没缓下来,嘴里却轻飘飘说着“没事”。
苏浅浅不安心,直勾勾地盯着他。陆予辞在余光里瞥到,心间不满散去大半。
一对眷侣捧着食盒子走过,桂花糕的香味沁人心神,苏浅浅柔声惊道,“好香好香!”
她触手去拉陆予辞的胳膊,示意左前方路口的摊位,“你看那个,香味清雅,丝丝浸甜,一定很好吃。”
陆予辞的眼神全部落在自己左臂。纤长白皙的右手就这么紧紧地抓着他。
方才她伸出来的动作,根本未加思索——他开始成为她下意识的习惯了。
陆予辞微抿唇角,一颗心都被这细微的窃喜填满,温柔地问:“糖炒栗子和桂花糕,哪个更好吃?”
苏浅浅猴急往前:“风味不同,不能这么比。”
陆予辞颇为满足地由着她拽,先前阴霾一扫而尽。
可正幸福地沉浸在这无声的依赖和靠近时,苏浅浅不经意的赞语一出,陆予辞陡然生出满怀的醋意:
“以前在峻禹城,我和景遥特别喜欢买的胡老伯家的桂花糕,小份吃完,可以开心好几天。方才那个香味,像极了从前巷子里飘出来的!”
从前。
景遥。
又是他。
缭缭热火迅速凝至冰点,陆予辞心觉堵噎。
“姑娘公子,要大份还是小份,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嘞!”
陆予辞斩钉截铁:“要大份。”
苏浅浅犹豫,“可是小份已经很多了——”
陆予辞却早就把银子送了出去,还扯着嘴巴半眯眼笑:“小奇和我也爱吃,多买些。”
苏浅浅没作反驳,把目光顺势往下,发现他手里已经攥了数十只袋子。
多买......竟买了这么多。
陆奇循着香味、四下问路赶来,瞅见现成的糕点,竖起大拇指眉飞色舞,“郡主,百姓都说桂花糕排在岚荣城必吃美食前三位呢!”
甜沫糊在苏浅浅上唇边,她笑着点头,撬开话匣子,“峻禹城也有一家......”
陆奇听不得新鲜事,否则兴奋起来根本收不住,如现在这般,嘴巴比开过光还会接话。
两个人一茬一茬嘻哈地笑,陆予辞闷不吭声,低低留下那句“我去别处看看”,也不知被她们听到没。
算了。
修长利落的身影独自转向。
可还没走过一条街,陆予辞焦焦的心就有点后悔。
他有什么好气的,她与景遥本就相识。不过是吃点东西而已,小奇天南海北地跟她说那么些,多年后她向别人提起也是一样的。
他就这么走了,万一......万一她突然想找他了呢。
得回去。
这岚荣城夜市花花绿绿的那么多,就她那好奇散漫、心比天大的性子,若被什么居心叵测的玩意勾了去,只有小奇在身边是万万不行的。
陆予辞自圆其说,迈开步子就冲回原路。
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还在这多此一举。
真是莫名其妙。
须臾撵到,苏浅浅果然不在原来的糕点摊。
川流不息的人群前前后后,陆予辞四顾许久,终于在一个卖泥人的摊子边找到了她。
苏浅浅也在张望,是又发现了新东西,转头迎面就对上了陆予辞。
她由心而笑,“你回来了?”
周围都是不停歇的人和物,苏浅浅也不知晓为何脱口即出的是“回来”,而非“来”。
但她没太在意。
陆予辞轻柔地笑,“那边有家糖炒栗子,去尝尝?”
苏浅浅欣然同意,掉头就走。
陆奇在后与陆予辞并排,浮着声音叫,“哥。”
“嗯?”
“你回来了?”
“......?”
陆奇嘿嘿轻笑,假正经地补充解释,“没人找你,你也知道自己回来?”
陆予辞拉下数十只口袋,二话不说就朝陆奇塞过去。动作又快又准,少年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切。还不让人说了。
陆奇挑起眉头。看在陆予辞吃瘪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当一次随从吧。
可待少年提整完毕追上去,苏、陆已经不见人影。
暗巷宅口。
几个地痞流氓扛着麻袋钻进内院,只听得娇怯怯的女声呜咽示弱:“能、能不能、去、去里面,院子里风大,我、我怕冷。”
猥琐油腻的男声连连应允。
正当饿鬼扑食般的众男动手之际,屋内顷刻出现的数片碎光刺晕几人双眼。
陆予辞的招式疾速干脆,两下就将几人制服。
叮叮噔噔的碎银器咣咣落地,苏浅浅落地,精准按住那女子攥匕首的右腕,“姑娘别乱动。告诉我,这房子为何会有这么多银针器孔?”
女子手腕的力量加剧,苏浅浅趁其动作之前控住她另一只手,“你只是对付我,都没有很大的胜算。三思。”
陆予辞从院外绕了一圈回来:“附近没人。若出了事,官府很难及时发现。”
苏浅浅踢开脚下的碎器孔,一板一眼道,“废宅子里有这么多暗器,想必开关就在姑娘脚底的位置。姑娘可想过,若当真利用那些将他们正法,官府查出来时,你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是他们欺压在先。我死了丈夫才三个月,这些恶霸就上门欺侮,他们在官府都有靠山,我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求女侠手下留情,你也是女人,定会明白我的恐惧。姑娘,求你放了我!”
泄露的一丝月光照在女子脸上,陆予辞看出了纹路贴合的痕迹,上前一揭,果然是张面具。
女子当即侧头,左脸上那道两寸长的疤落在阴影里,陆予辞滞了双手,“对不住”三字也没说出来。
当作没看到吧。
花猫腾跳过窗,颤着声音“喵”了“喵”,花斑的脚印上沾了不少鲜血,那女子皱眉,“啾啾,怎么受伤了?”
花猫有气无力,苏浅浅和陆予辞对视一眼,把那女子松开。姑娘也没设防,在蜘网密布的柜子里翻出药箱,耐心地为花猫医治。
“我叫阿晚,是北境一带商贾之家的女儿,我全家被山匪侵袭,只我一人逃出来。重伤垂危之时,是这间房子的女主人救了我。公子手中的面具,就是我照她的脸所画。这个时候,她应当已经离开岚荣城了。”
花猫发出低低的唔声,像是在忍疼。
苏浅浅问:“你会武功,也能使暗器,还是富家大小姐?”
“父母不在,纤玉手也要会沾阳春水。何况我爹娘并非短视之辈,只要女儿养在深闺,不学半点防身的本事。”
陆予辞道:“银针入身,日久即会要命。你要替她解决这些人?然后呢,你怎么办?”
“我的命都是她救的,助她脱身,也算报恩。”
苏浅浅叹了口气,“你走吧。这里交给我们。”
阿晚怔住,给猫腿打完结的手悬在半空。“你......”
苏浅浅笑,“不想走吗?再迟一会,我可改主意了。”
阿晚朝两人作揖,没有多说话,迅速从后门逃脱。
陆予辞默了默,“需要......派人跟着么?”
苏浅浅眨眨眼,“自然。”
阿晚两只手上都有厚茧,皮肤不算细嫩,甚至可以说更像做了很多年厨务活的手。她却说自己是富贵人家出身。
独身之时学会自保合情合理。
但她方才给猫包扎时的手法,她十年前在战场上看到过。
那是越国人急救打结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