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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酒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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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被酒精冲得零落破碎,所有细微的情绪都被放大。
她感到安心,同时又意识到这安心来得莫名,像依据直觉搭建而来的空中阁楼,让她无法彻底信任。
在潜意识中,喝醉的自己是脆弱的,她越是意识不清,本能便越是防备:不能随便开口说话,要打走所有试图触碰自己的人。
厚重的心房是最安全的龟壳,坚固到她自己都无法打破。隔绝危险,也驱赶真情。
可谌宁好像一个透明人,不知不觉间,无声而平和地侵入了她在本能中构建的防护。
不需要再紧绷着精神去警惕一切,她既放松,又总能注意到硌在心中那一处异样。
微酸且清爽的醒酒汤味在口腔中蔓延,终于盖过了挥之不去的酒精味。身体里的火被浇灭了一些,精神仿佛也有几分清明。
灯光下,目光中的一切都泛着朦胧,似覆着一层黄昏的曛光。衣着单薄的女人放下空掉的汤碗,正望着她,瞳孔漆黑。
她看不清。看不清那双眼里藏着什么情绪。
她感觉到危险,表达方式变回最初的原始,恐惧又难过地流下眼泪。然后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拢住。
于是不安便被抚平。
柔软的指尖拭过她的眼角。她仰起头,看到眼前离得很近的下半张脸,有两颗晶莹的水珠挂在凝白的下巴上,来时的路蜿蜒成两条长长的湿痕。
她瞳孔微缩一瞬,似骤然被撤走了隔绝声音的罩子,突然间感受到来自眼前人的、汹涌奔袭而来的疼惜。
那情绪砸得她措手不及,眼泪霎时流得更凶了。
没人在意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怕。
可一旦有人心疼,委屈瞬息间便膨胀成数十倍的巨兽,咆哮着跳出了心口。
江玉茗浑身都有劲儿了,一把搂住谌宁的腰,哭得很崩溃。
谌宁心碎得忍不住颤抖,手掌一下下抚在女人单薄的脊背,柔声哄着。
“乖,没事了,我在呢。”
“没人能欺负茶茶,谁欺负茶茶,我就把他的腿打断。”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茶茶流了这么多眼泪,把悲伤都流跑了,以后的每天肯定都是快乐的。”
“好不好啊…茶茶,要开心。”她哽咽着。
越哄越哭。
她也不嚎啕,只是闷声呜咽,低低哑哑的,含着成年人的隐忍。声带贴近谌宁的胸腔震动,宛若在她心脏上刮擦,痒且疼。
哭了一会,可能是贴着湿透的衣料不舒服,脸开始在她胸前乱拱,眼泪鼻涕都蹭在了她的毛衣上。
黑色毛衣,灯光下一晃闪亮亮的,十分显眼…
眼泪蹭干净了,江玉茗一睁眼,看得清清楚楚,呜咽戛然而止。
默默松开人,从她怀中下滑,缩回了被窝里。
谌宁茫然地望着她,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泪,见江玉茗即将入睡般紧紧闭上了眼。
“茶茶?”
“阿婆,茶茶困了。”
她迷糊,却不耽误心虚。
谌宁一时无言,怀中空落,下意识往下瞥了眼,恰好看见胸前的亮闪闪。
“……”
再抬起头,发现江玉茗睁了一只眼正在偷瞄她。两人对视瞬间,江玉茗意识到被抓包,慌忙闭上了眼。
谌宁弯了下眉眼,忍俊不禁,故意开口:“茶茶,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诶。”
江玉茗立刻摇头,也不睁眼,“不是茶茶干的…”
“哦?那好吧,我相信茶茶。”谌宁莞尔,拉了拉被她拽上去的被子,“先起来把粥喝了好不好?”
江玉茗两条眉毛一扭,眉尾翘起,悄悄睁开眼,坐起身靠在床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不是阿婆,阿婆不喜欢我说谎,一定会教训我的。”
谌宁歪了下头,眸里盛着笑。充满稚气的江玉茗让她心软,“那你觉得我是谁呢?”
她问着,端起已经由烫转温的粥碗,舀一勺送到她唇边。
江玉茗乖巧张嘴,咽下煮得软烂的粥,目光游离,作思索状,然后一本正经道:
“你也不是程姐,她从来不叫我茶茶。而且她好凶,我弄脏她的衣服,她至少得骂我半个小时,还会叫我赔。”
她细数着两个会关心她的人,说到最后,语气还带了点控诉。
谌宁眉眼含笑,安静地听,寻着话语停顿的空档,又喂去一勺粥。
江玉茗咽下,目光重新聚焦到她的脸上,神情一振,“我知道了,你是谌宁。只有谌宁才会对我这么温柔。”
“嗯,猜对了,茶茶真聪明。”谌宁点点头,哄小孩似的,继续喂粥。
江玉茗眉头一皱,好像认清她的身份后也突然被唤回了心智,一伸手,指尖没分寸地戳上了她的鼻子。
“你不要这么和我说话,我年纪比你大。”
“哦…好的。”谌宁没有脾气,抬了抬汤勺,提醒道:“茶茶,喝粥。”
“要叫姐姐。”她张嘴咽下,放下手,视线在她脸上流连,蓦而似发现了什么秘密般,猛地凑近,摸了摸她红红的眼眶和鼻尖:
“你怎么哭鼻子啦?有什么伤心事,跟姐姐说,姐姐帮你解决。”
微低哑的声线说出这种话,还怪蛊人的。
谌宁对她跳脱的思维哭笑不得,顺着她道:“那姐姐帮我解决这碗粥可以吗?”
“没问题。”
江玉茗接过粥碗,几大口干了下去,勺子都没用,然后将空碗塞回她手里。
“我喝完了,你可不许哭了啊。”
谌宁随手将其放回床头柜,趁她现在好沟通,问:“胃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有点热,晕乎乎的。”她摸摸肚子,“好像没有很难受了。”
谌宁松了口气,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折腾这么久,已经凌晨一点了。
“现在这样也没法洗澡了,我给你找身睡衣,然后洗洗脸就睡吧。”
江玉茗还穿着内搭衬衫和西装裤,这么穿睡觉肯定是不舒服的。
她站起身去衣柜前找了件白色的纯棉睡裙,和一条干净的新内裤。回到床边将两件递给江玉茗,“先把衣服换了吧。”
幸好江玉茗还没醉到不会穿衣服。她转过身去,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等了很久,才听到她说穿好了。
回过身,看到换下的衣服被丢到地上,睡裙在她身上套得歪歪扭扭,但好歹是遮严实了。
谌宁没急着去收拾,问道:“茶茶可以自己下床去洗漱吗?”
“不可以。”江玉茗躺倒,做口型拉长音:“头——晕。”
唇瓣红润润的,饱满有肉感,咬字时努起嘴巴,模样娇得很。
“好吧。”谌宁无奈一笑,出门去搬了个凳子来,放进卧内卫生间的洗手台前。
再回来将人抱过去,放到凳上坐着。
凳子有点偏矮,江玉茗两臂搁在洗手台沿上,下巴往上一搭,刚刚好。
谌宁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新牙刷和牙刷筒,接水,挤上牙膏,没忍住揉了一把女人的卷毛。
她半蹲下身,捏着她的下巴将脑袋转过来一点,抬起牙刷示意,“啊…”
江玉茗顺从地张开嘴巴,“啊……”
“没有蛀牙,茶茶很棒。”她笑着,专注地帮她将口腔清洁一遍。
她的牙很规整,每颗牙齿都干净白润,很可爱。
谌宁认认真真地刷满了三分钟,结束后冲了冲牙刷,将水杯递给她,“漱漱口,小心不要吞掉。”
江玉茗此时格外听话,也不再强调自己是姐姐了。
刷完牙,谌宁擦掉她嘴边的牙膏沫,用洗脸巾倒上点卸妆水,先将她脸上那层薄薄的底妆卸掉。
随后在水池里放些温水,轻轻地替她洗脸。又放了些冷水打湿面巾,在眼睛上敷一敷,消消肿。
江玉茗温驯地闭着眼,轻声问:“阿婆,你手上的茧子怎么没有啦?”
“阿婆在天上享福,不用干活,茧子就没有啦。”谌宁眉眼温柔,含笑说着。
“哦…”她含混地嘟囔,“我也在天上了吗。”
“没有呢。”谌宁放掉水,拿下毛巾给她擦脸,“你要在人间体验遍日月山川的美好,快乐地度过一生,才能到天上去。”
“才不快乐。”
江玉茗闭着眼,脑袋靠在她手心,哼唧一声,咕咕哝哝絮叨着:
“我长大了,再也没有人会帮茶茶梳头发了,阿婆也不帮忙,头发好难梳啊,扯得头痛,生气。”
卷发确实不好打理,谌宁没接话,取下梳子,轻柔而小心地为她梳头。
“生气…为什么五岁的茶茶就是大孩子了,梳不好头发发脾气,要被阿婆教训…”她的话语愈发低,愈发委屈,“别人的妈妈,十岁了也给宝宝梳头发…”
谌宁动作一顿,握着梳子柄的手背青筋绷起。
舌头抵了抵上腭,压下酸涩泪意,她抚弄女人的发丝,低声细语:“是阿婆坏,叫我们茶茶受委屈了。”
江玉茗眨了眨迷蒙的眼,心间哪一块浓稠的乌云似乎忽而散去了,感到一阵释然。
思维乱七八糟地跳跃,她又高兴起来。
木齿在发间小心穿梭,画家的手很稳,她一点都没感到痛,享受地眯起眼,“以后你都帮我梳头,好不好?”
谌宁不当真,但仍笑着答应:“你愿意的话,当然好。”
女人没再说话,等梳完了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谌宁抱着她回到床上,盖好被子,关掉大灯,只留了一个昏黄的床头灯。
兵荒马乱的夜晚结束,一切回归平静。她按了按有些抽疼的额角,松懈下来,也拿了件睡裙,换掉脏衣服。
将两人换下的衣服都塞进洗衣机里,内衣顺带着手洗了,放进烘干机。
然后是脏碗和水杯,拿到厨房清洗干净收起来。又去门口换了个拖鞋。
回来时太急,连鞋都没来得及换。
顺便再拿双拖鞋摆到江玉茗床边。
差不多收拾完,终于能洗漱睡觉。谌宁抱着被子枕头去了客卧。房间有保姆经常打扫,随时能住人。
身心俱疲,她没有余力再胡思乱想,沾床便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冬日冷白的光铺在床上,将谌宁晃醒,她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忘记了拉窗帘。
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过了。她打着呵欠坐起身,拉伸了下筋骨,起床准备出去。
临近门前,却恰好听到外面江玉茗和谌荣的交谈。
江玉茗站在客厅沙发前,一身睡裙,面对穿戴整齐的长辈,有些局促和无奈:
“真是不好意思,昨晚喝断片了,我记起我好像收到了谌宁的消息,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打扰到您吧?”
幸亏她见过谌荣的照片,知道她是谌宁的妈妈,不然只会更迷茫。
陌生的房间,隐隐作痛的大脑,还有红肿干涩的眼皮…醒来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打扰不打扰,昨晚是小宁在照顾你,我早早就睡觉去了。”
谌荣摆摆手,笑得和善,“别紧张,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好,小宁头一次带朋友回家,我高兴还来不及。”
“呵呵…是吗。”江玉茗尬笑两声,心道阿姨真是大度豁达,自己昨晚来时指不定是个什么形象,她居然也不计较。
按理说,当妈妈的应该都不会希望女儿和一个“酗酒”的女人当朋友吧。
一侧的房门忽而打开,谌宁站在门边,穿着浅灰色长袖睡裙,浅笑:“早上好。”
“早上好啊乖囡,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不错。”
谌宁朝江玉茗安抚地笑了下,“早饭想吃什么?”
“啊,我都可以。”
江玉茗少见的紧张。
谌宁猜测她大概不太适应和正常的长辈相处,对妈妈点点头,走过去拉着人进了厨房。
“真是贴心哝。”谌荣笑眯眯地啧了一声,摇摇头,拎起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