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忘》雪幻流云

23、第二十二章

　　秦霜的眼神在聂风问话的那一瞬间勃然变色，半晌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愣愣看着聂风，目光变化万千，最终沉淀成一抹难以言喻的震撼。

　　看着面前人眼底的波澜，聂风只觉得全身的寒意一点点的从骨缝中溢出，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人依然一个寒颤，猛然倒地。

　　秦霜见他倒地，便也瞬间反应过来，反手上前，便接住了那跌落的身子。

　　入手的身体触手极为冰冷，那种不同于正常人体温的寒冷，饶是秦霜常年来体温冷若冰霜也能感觉到那种透心的寒意，心知定是聂风体内剧毒发作，一时来不及细想，翻身将人扶进屋内，心里，却仍在为聂风适才的问话无比震撼。

　　手臂间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甚至连发丝都透出丝丝白气，可聂风却忍住了这几乎连内脏都冻成冰的寒意，牙关纵然颤抖，却不肯露出一丝呻吟。

　　待将人扶到床榻上，聂风忽然一声轻哼，不再颤抖，就在秦霜以为他承受不住体内的寒毒饵昏迷时，却在瞬间被聂风那红的充血的无神眼睛震住。

　　聂风没有昏迷。

　　裂风知道眼前人并没有被满身几乎冻结的寒意镇压，因为他知道有着一股比寒意更为恐怖的力量在冲击着聂风，甚至是他自己的脑海。

　　那种力量很纯粹，纯粹得让人心生恐惧。

　　在脑中剧痛欲裂的情况之下，那些爱的、恨的，悲的、喜的，所有的记忆被这毒性逼出了脑海，在头脑中一遍遍的回放，每回放一次，就会忘却一些东西。

　　猛然抱住自己的头，聂风忽然全身都平静下来，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秦霜，喃喃的开口。

　　“大师兄……我在天下会待了十年，对不对……？”

　　秦霜一愣，随即点头，只觉得眼前的风师弟的行为问话极为诡异。

　　可聂风却没理会他，一次次的，仿佛确认一般的不断的开口，而秦霜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依着他的提问不住的点头。

　　“我娘，当年是丢下我和爹走了？最后死于江中的对吧？”

　　“是……”

　　“小慈……是因为我被云师兄误杀的？”

　　“是……”

　　…………

　　就这样足足问了半个时辰，聂风忽然紧紧抓住了秦霜的手腕，力道之大，就似是要将秦霜的手骨捏碎一般，全身寒气自体内涌上，可聂风的眼睛却是凄亮的，眼底那极度的无助与悲伤几乎让秦霜忘却手上的疼痛。

　　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那么不切实际，却着实骇到了秦霜。

　　“大师兄……我刚才问了什么你知道吧？可我想不起来……我刚才问的事，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

　　秦霜眼神连变，神色又震惊慢慢变为了然。

　　原来……那第三种毒，竟是由这样的效力么？

　　可一般导致人忘却记忆的药类，如何会有这样奇异的毒发症状？

　　平常药物，若然忘却，也是在极短时间内忘却所有，也没有这样一边回忆一边忘却的效力……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秦霜盯着聂风的双眼，话语很慢，也很悲伤。

　　“风师弟……你还记得你爹……是怎么死的么？”

　　聂风眼神一抖，父亲葬身火麒麟口腹的画面瞬间涌上，可却仿若流水一般，一点点在眼前慢慢淡去……

　　“我爹……是死在……凌云窟……”

　　话语停顿，聂风的目光慢慢迷茫起来，脑中的空白渐渐占去了所有的意识，聂风忽然就这样抱住了自己的头，狠狠的用拳头敲击着，口中的呢喃仿佛是世间最无助的冰冷。

　　“我爹……我没有爹……没有爹……”

　　秦霜见此一幕，一把将其的手腕狠狠箍住，任他在臂间强烈挣扎，瞪大那双被折磨得发红的眼睛，声嘶力竭的悲鸣。

　　一切仿佛都乱了套，可就在这两人皆无能为力的情况下，聂风原本已然狂乱的眼睛却在瞬间慢慢空茫起来，身躯停止挣扎。

　　见他眼神慢慢空茫，秦霜松开了受伤的劲道，触手聂风额头，发现那肆意全身的寒意已然在瞬间消散无踪，聂风体温虽然冰冷，却再无一丝阴寒之气，仿佛之前弥漫得让人心惊的冰冷只是一场梦。

　　这毒竟发作的如此突然，竟也消失得如此迅速。

　　看着似乎已然力竭的聂风，那双眼睛纵然空茫，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痛意。

　　感觉到记忆的涌现已然消失，聂风只觉得脑中的钝痛一点点蔓延到了全身，却无论如何不愿睡去。

　　冰冷的手握住秦霜的手腕，近乎无助的，聂风看着秦霜的眼睛，一字一句，似是在求证，又像是问着自己。

　　“大师兄……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会……把你和……云师兄……都忘了？”

　　秦霜抿唇不答，只是伸手覆住聂风的手，说不出半句话。

　　此毒如此诡异，忘却所有过往虽不迅速却足以逼疯一个正常人，又有谁能忍受如这般让自己的记忆不断的流上脑海，在眼睁睁地忘却？

　　忘记一切……已是必然，可这苦，才刚刚开始。

　　耳边，聂风那低沉的嗓音在耳边一点点徘徊，如同一阵阵的风，纵然可感，却永无痕迹。

　　“我不要忘记你们……我想记住……记住云师兄……记住你，记住所有不能忘记的人……”

　　“……若真的有那样的一天……我宁可死。”

　　“我宁可死……”

　　秦霜沉默，看着榻上人隐忍却坚决的神情……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当所有的记忆都不再是一个人存活的依凭，当那些回忆都成了必然丢失的绝望，你又会成为谁？

　　那种悲凉，任何一个人都承受不了，可他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聂风一天天承受这样的痛苦直到那一日的到来。

　　今日只是第一天，日后毒发，聂风的抗拒会一次比一次严重，直到……忘记那个人时，只会更加绝望……

　　可他只能看着……只能站在这离他最近却又最远的地方，看着眼前的一切……

　　无能为力的看着注定会到来的那一日逐渐逼近眼前的灵魂！！

　　可纵然如此……纵然如此……

　　风师弟……那一天已然注定，若你不再是聂风，若你再没有属于聂风的过往，我也——

　　——不会让你死！！

　　日月交替的感觉一点点侵蚀着等待人的心，步惊云不知道他在裂风床边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每一日的距离有多遥远。

　　五日来，除了喂昏睡中的人喝水吃饭外，他就一直这样静静的坐着，等着，不管有没有人在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当步天将调查的最新进展递到他的面前，都没有改变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就仿佛不哭死神，是一具没有生命律动的雕塑。

　　可只有步惊云自己才知道，他的心里，在看到步天带来的一系列物件时，有多么的震撼。

　　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表示，却记得脑海中翻来覆去涌上的那一天的聂风。

　　然后一切都仿佛被鲜血染红，与裂风相遇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重现。

　　那个人的痛，那个人的苦，一切都是为了他……

　　榻上人的面色一直都很苍白，似乎从昏睡以后，那原本稍微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就再度化为一片片的苍白之色。

　　可至少他能感觉到这份属于他的气息。

　　步惊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当第五日的暖阳照上了裂风脸颊时，那种曾经折磨了他整整半年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飘忽的，痛苦的，仿佛和他的联系在一种极为强势的力道之下变得越发模糊，难以捉摸。

　　步惊云不再度这感觉是从何而来，可他却明白，聂风……是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挣扎在遗忘步惊云这个名字的绝望里，而那半年对他步惊云来讲，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能感觉到聂风在受苦，却偏偏没办法得到他一点消息。

　　而现在呢……

　　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他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却仍然没办法做什么。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步惊云三个字，并不能代表一切。

　　也许不哭死神能站在江湖的顶端，用一句冷语呼啸武林，可在眼前的现实下，便是神……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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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痛苦都持续在裂风眼前流逝，一分分，一点点，刻入骨骼。

　　聂风身体里的剧毒，威力一日比一日强大，从最初的每日发作一次，到如今每日发作五次有余，只把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每毒性发作，聂风全身便如冻冰窟，便是那所谓冰封二十年，似乎都没这毒药的药效来得大。

　　这药效，虽无冰之体，却更胜冰之寒，仿佛千年寒山上的寒玉，直教人脸内附一起冻结，任何热力都无法抵达。

　　是以，短短三个月，聂风原本结实的身躯被这毒性折磨得日渐清瘦，不是毒性发作极度的寒冷，就是毒性退却突来的高烧不退，着实也让秦霜无力。

　　可这些对聂风来讲，还尚能忍受，反是每每毒发时流逝进脑又从生命中流出的记忆，让原本坚强至极的风中之神也无法承受。

　　三个月，聂风遗忘的事物很多很多，他忘记了雄霸，忘记了孔慈，忘记了爹娘，忘记了邪皇，忘记了无名，甚至连第二梦是谁，都不再记得。

　　于是当秦霜再度听到聂风那熟悉的喘息声，便知道，今日的折磨，又将开始。

　　缓缓挑开门帘，榻上的白衣人手指攥紧这身下的被单，粗重的玄铁锁链束缚住了四肢，身体被粗大的麻绳紧紧的绑在榻上。

　　黑色的发上，粘腻着干枯的血痂，混合着额头上大片大片的伤口，一点点顺着发丝落在枕边。

　　聂风躺在榻上，双目无力的睁开着，眼神空洞至极，便连秦霜走进也没有听到。

　　他干涸的嘴唇轻轻翕动，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轻微而无力，便连秦霜这样极好的耳力也没有听清楚他在念着什么。

　　秦霜记得，前一日，他想起了第二梦，想起了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那一天，他挣扎了很久，很久，如同一只困兽般与自己体内的毒药做着拼搏。

　　秦霜记得，那一日，他叫着第二梦的名字，从早至晚，不愿舍弃，不愿放手，头疼至极之时，甚至如同疯了一般狠狠用头撞着墙面，末了甚至跪在地上，不住地用力撞击自己的头颅来缓解记忆的流逝。

　　“霜师兄！我不要忘……我不要忘！梦已经为我付出了生命！我不能让她就这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掉！”

　　秦霜记得，自己强行将他从这样近乎自残的行为里拉出来时，聂风那张原本清秀绝伦的面上满是鲜血，额上的伤痕沾满了黑灰色的泥土，凝成了一块块的血痂，可这些却挡不住那张脸上绝望得接近死亡的惊惶。

　　铁链和麻绳，是秦霜亲手绑上去的。

　　秦霜知道如果不这样做，聂风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这样的折磨之下……虽然他也知道，当一切记忆在这样的情况下化为空白的绝望比死更难让人解脱。

　　那一天之后，聂风终究还是在日落之时，淡忘了第二梦这个名字，也是从那一天起，他整个人仿佛都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毒性发作之时，不再强烈的挣扎，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喃喃不断的念着什么。

　　轻轻叹口气，秦霜将手上用药材熬煮出来的汤药放在榻旁，用布泡了，轻轻擦拭着聂风额上依旧不断渗血的伤口，却发现受伤的人没有一丝反应，那翕动的嘴唇依旧颤抖着喃喃而语，没有丝毫停顿。

　　坐得如此近，秦霜自然听到了那唇齿间散落的是什么。

　　那是三个字，一个人的名字，翻来覆去，不停不歇。

　　步惊云……

　　想来，纵然忘记了第二梦，可那忘记的过程，却着实让聂风心生惧意。

　　忘记第二梦尚且如此，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忘却秦霜，步惊云时，又会是怎样一种绝望？

　　所以你才不再挣扎了么？所以你才怎样日日夜夜念着他的名字为了不让自己忘记么？

　　风师弟……

　　裂风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眼前，这些过往的记忆，纵然旁观，也痛彻了心扉。

　　直到现在，裂风也才终于明白了秦霜为何要在自己忘却之后，给他一个新的身份重新来过。

　　纵使曾经的记忆多么美好，恐怕也会被这短短几个月给彻底抹杀掉。

　　可他能如何？聂风……又能如何。

　　眼前的一幕幕太过悲痛残忍，那些珍惜的人，珍惜的事，仿佛成了早间飘渺的雾气，在眼前流淌后化为无法追寻的残像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他们，只能看着、等着、忍受着，只能接受着既定的命运而无法左右。

　　看着榻上全无生气的人形，裂风的唇边，却溢出一丝笑容。

　　苦涩的，满溢上心间的悲痛笑容。

　　日日夜夜念着他的名字，有用么？

　　每日每夜抗拒这份命运，有用么？

　　到最后，他还是忘了……忘记了秦霜，忘记了步惊云……忘记了……他自己……

　　聂风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却找不回那份灵魂深处的空虚来自何处。

　　窗外的天光顺着那发白的窗帘透进了木制的床榻，很耀眼，却冷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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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柳絮依然飘落了一段时日了，这个时节，正是杏花开的正如雪般璀璨夺目的时候。

　　似寒非寒，似暑非暑的晚春时节。

　　可对秦霜和聂风来讲，一切，都好似仍在那个冰寒的冬日。

　　之前短短的三个月，物是人非。

　　而今……聂风的情况，已然更加严重。

　　秦霜记得，风师弟记忆里的大师兄消失的那一天，天上的月，如银盘般的圆。

　　那天晚上，他走进小屋之时，听到聂风出口的第一句话，是带着悲伤笑意的低沉嗓音。

　　三个月，已然把人折磨得不堪到了极致，可聂风却再念着那些他不愿意忘记的名字的同时，保持着那份悲凉的笑容。

　　他避开那坚硬的铁链，看向秦霜，瞳孔里，闪耀的烛火轻轻的跳跃。

　　他看着他，话语平静，手指却深深嵌进了掌心。

　　“霜师兄，恐怕，到了明日，我就不是你的风师弟了……”

　　一句话，很平和，却透着难以言说的深沉和悲痛。

　　秦霜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可聂风却没有停止。

　　他只是回过眸子，静静的看着一尘不染的屋顶，轻轻笑了笑。

　　“霜师兄，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秦霜沉默，却没点头，只是看着榻上的人，良久，才轻轻开口。

　　“什么？”

　　聂风没有回头，只有低沉却沙哑的话语，淡淡飘来。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不再记得云师兄，不再记得你，甚至不再记得我自己的的时候，杀了我。”

　　秦霜愣住，半晌，却没有回应，只是转身，走出了房门。

　　不久之后，屋内，隐隐有声音不断传出，就像是声嘶力竭的呼喝，此起彼伏，由开始的低喃，到最后震若九天的悲呼。

　　“秦霜！！步惊云！！聂风！！”

　　“秦霜！！步惊云！！聂风！！”

　　“秦霜！！步惊云！！聂风！！”

　　…………

　　一声声，都好似打在秦霜心里最深的伤痕上，让他用自己的背靠紧了墙壁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那声音，干枯，沙哑，好似一只濒临死亡的兽，在生命结束前痛苦的悲鸣。

　　那悲鸣声已然来自了灵魂的最深处……不死不休。

　　秦霜捂住了耳朵，却阻挡不住那呼声进入脑海的绝望。

　　秦霜知道，早在五天前，聂风那些属于霜师兄的记忆便已经开始消退，他挣扎了五天，痛苦了五天，困惑了五天，绝望了五天……

　　可终究，避无可避……

　　这一天，终究会来临，二秦霜，也早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风师弟，原谅我，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喃喃的开口，秦霜唇边在微微轻笑，纵然明白这一切已是必然，秦霜的面颊上，却仍有一丝水痕，悄然滑落。

　　第二日的清晨，当秦霜推开了木屋的门，迎上了那困惑却陌生的眼睛时，他却在微笑。

　　“你……是谁？”

　　“风儿，我是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