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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文士闲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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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包厢有五人,其中两人李璨认识,其中一人约莫四十出头,气定神闲,态度悠然,是大儒孙季芳,在素有江南第一书院之称的青溟书院任山长,也曾是许临风两兄弟的授业恩师。
另一人是临安著名才子任恺,此人年纪轻轻就中举,可会试却屡试不中,如今已届而立,颇有几分怀才不遇,恃才傲物之态,李璨来临安期间曾见过此人。
还有一人约莫四十来岁,很是瘦削,看起来嘴尖口利,面露狡黠,李璨侍从知道此人,是城中著名的消息灵通人士“李铁嘴”。
听说临安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人,不晓得的事,城中人对他又喜又恨,喜的是他信息灵通,缺他也是不可,为人也算有趣,恨的是嘴巴太坏,他头一天一说,第二天全城人都知道了。
另有两人,一人文士模样,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普通,中等身材,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另外一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岁,身着灰色麻衣,身材瘦削,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这两人均面露风霜,风尘仆仆,看来是长途跋涉奔波到此,侍从也探听不出两人来龙去脉。
从坐席来看应是孙季芳、任恺和李铁嘴在招待远道而来的两位。
杨穆和李璨看到这五人,觉得奇怪,这大儒、才子怎么与李铁嘴混在一起,给这文士来接风洗尘,想是有什么不一般的缘分。
几人坐下来,小二上了点心和茶水便退了出去。
孙季芳起身举起茶杯道:“闻达兄,你我多年未见,你远道而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任恺和李铁嘴也随着起身举杯一起敬道。
那名叫闻达的文士和那灰色麻衣青年也起身举杯回敬。闻达似是追忆道:“各位仁兄,介绍一下,这位乃是我朋友青州许放。”
“岳麓一别已近十年,季芳兄如今身为青溟书院山长,任兄自由自在,李兄亦是赫赫有名,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此惬意生活,真是让我等心生向往。”
青州位于大昭最北,与早已陷入大靖之手七十年的幽云十六州相邻。
几人不免客套推辞一番,原来这几人十年前在岳麓书院曾有过短暂交往,此次闻达与友来临安,再次小聚。
“闻兄,你这几年在忙些什么!”孙季芳给闻达一边斟茶一边道。
“说来惭愧,一事无成,这两年与许放在北面南面四处兜兜转转。”闻达谦虚道,但面上倒也无惭愧之色。
孙季芳忙道:“闻兄谦虚了,你志在天下,游遍名山大川,天南漠北,东海西川,皆是你足踏之处,见识广博,不是我等偏安一地之人能比的。”
任恺向来高傲,看到闻达却敛了傲慢之色,“闻兄,我还想听你说道说道这些年的见闻。”
李铁嘴看他们推让来推让去的,有点不耐烦了,“我说你们几人,这见闻等会慢慢再说,这明春会试才选是大事,你们几个参加吗?季芳兄是山长,你那两个弟子有出息,任恺和闻达你们两个今年没参加乡试吧!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不抓住?”
“我就算了,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我还是过我的逍遥日子。”
说完喝了一口茶,砸吧一下嘴,眼睛眯成一线,面显陶醉之色,赞道:“嗯,好茶!”
孙季芳听到李铁嘴提到自己的两个得意弟子,也不免有些自得。随着许临风的日益显达,孙季芳声名更为显著,名声已不局限于江左。
“季芳兄,你这两个弟子可是鼎鼎大名,特别是许临风,乃是东宫心腹,现在都传言马上要任吏部左侍郎,年纪轻轻就官居从二品,拜相估计也是迟早的事,还要负责明春才选,铁嘴这意思要我们走他后门。”任恺明褒暗贬地说了几句,最后哼地一声,极为鄙夷。
“别别别……各位仁兄,我可没这意思啊!”李铁嘴讪讪一笑,连忙摆手否认。
“铁嘴也是一番好意,希望各位仁兄能大展宏图,为我大昭效力,许临风是晚辈,以任兄之能还需要他,喝茶喝茶。”言及孙季芳弟子,闻达见孙季芳面露尴尬之色,连忙给各位斟茶。
闻达又笑道:“季芳兄,你这弟子不简单!这江南才子都与厉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来厉家极力延揽家乡才子,二来乡里乡亲的也熟悉。”
“当时东宫还未获封,厉家反而占据优势,他却独树一帜,转投当时还是晋王的东宫门下。这次厉家谋逆查案,他也不参与,真是所谋深远,后生可畏!季芳兄,雏凤清于老凤声!”
孙季芳面上笑容更深了,“闻达兄谬赞,说来不怕笑话,许家二兄弟虽在青溟书院就读,我也教过两人数年,可说实话,我也看不透。两人心性坚定,才能卓越,思维缜密,深谋远虑,我作为老师也自愧不如。”
闻达、任恺两人见孙季芳说话坦诚,刚才的尴尬也就一笑而过。
闻达说道:“这次厉家落败,太子大胜,我朝未来几十年就要看东宫如何。”
“东宫现在心腹是杨穆、许临风、李璀之辈,倒也不难推断。”任恺颇为自傲道。
“愿闻任兄高见。”闻达看向任恺,神态专注诚恳。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杨穆自北疆与大夏一战成名,封镇北侯,任西北军将领,平叛后还执掌兵部,如今天下一半兵马均在其手,这兵事要看杨穆。”
“此人在北疆大捷,天下传颂其功绩,但明白人均知晓,上次大夏内乱,四皇子率领的精锐骑兵铁鹞子军忙于平息内乱,并没有出场,如若正面对接,我朝胜算不大。”
“此人佞臣出身,以色媚主,之前声名皆为风月之事,偶然一次大胜便言其他,还为时尚早。我朝对大夏胜少败多,自从五十年前丢失了河西门户颍州后,河西走廊尽失,这三十年来对阵北疆从无胜绩。”
“至于大靖,实力还要胜过大夏一些。虽然对北疆无胜算,但安内却是稳操胜券,东宫已是稳坐钓鱼台。”任恺边喝茶边评。
李璨有点尴尬,正不知道眼睛往哪看,头往哪儿转之际,只听杨穆说道:“李兄,这茶不错,喝茶。”只得转过头去看向杨穆,看他面无愠色,无事一般向自己敬茶。
“对对对,任兄说得甚是,这一仗大胜不过就是侥幸罢了,寻常百姓哪知其中一二。这杨穆十几岁就以美色名闻天下,听闻他冰肌玉骨,姝貌朝霞。季芳兄,你见过本人,是不是夸张了?”
“他十五岁就与太子结识,这几年又与青楼魁首厮混,还写了几首花间词,秾艳华美,倒是传扬颇广。现在已经二十二岁,还未娶妻纳妾,打探的王侯贵族不知多少。如此美貌郎君,加上权高位重,各家公侯小姐那是趋之若鹜,只是有太子这样的……”
李铁嘴呵呵几声干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猥琐,尽在不言中,说起这些风流韵事两眼放光,抑扬顿挫,身子前后晃动,兴奋无比,恨不得拿块惊堂木“啪”地一声,来段说书。
“那些攀附权贵之家可不管这些,还巴不得他和太子继续有瓜葛以固宠。他纵然位高权重,但父母双亡,全靠太子,只怕那些王侯世家,还有真心实意疼爱女儿之家,不见得会愿意将掌上明珠嫁于他。”任恺回应道。
李璨偷偷瞄了几眼杨穆,看他还是毫无表情,哪怕听到李铁嘴那侮辱之言,也仍旧继续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们聊天。
孙季芳听闻后,对李铁嘴很是鄙夷,但是又不能显露表面,不以为然道:“任兄和铁嘴兄此言差矣,此次杨穆代天巡狩,我观其气度非凡,肃杀凌冽,以色侍人者焉有如此气度。”
“坊间传言多以讹传讹,怎可信之。此次厉家谋反不过数月就平叛,未引起大风波,后事处理极为圆融干练妥帖,这都是其手笔。此人才干以前被容色所掩,两位太过小瞧了此人。”
忽然听到几声冷笑,众人一看,却是那与闻达同来的灰色麻衣青年青州许放。
许放讥笑道:“我看各位久居富饶之地,西湖歌舞几时休,尽是香艳风流,对这天下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北疆之战本次大胜确有侥幸之处,大夏的精锐骑兵铁鹞子军受困内乱没有参战,随着内乱平息,四皇子储位东宫,大夏的兵力不可同日而语,大昭想要再获胜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但此战有三点你们没看到。”
“其一,激励我大昭之胜心。我朝自五十年前丢失颍州后,河西走廊尽失,与西域通道被大夏切断,这些年来屡战屡败,朝野之人都不相信我朝能获胜。”
“过去厉淑妃祖父为相时曾言颍州远离中原,调兵不便,增援也很困难,粮草也跟不上,兵马也及不上他们。既然颍州不好守,早晚都得丢,就应该放弃,这种投降派一直占据主流。而杨穆一战打出了信心,打出了国威,说明大昭是可以获胜的。”
“其二,此战夺得了颍州。颖州易守难攻,是河西走廊的东门户,离河西第一重镇凉州不过三百里,已与凉州形成对望挟持之势,我朝西部边境也向西推进了三百余里。此次大战更夺得良马两万多匹,颖州又素产良马,有数十个良马场,以此可建大昭骑兵。”
“其三,此次获胜在于步兵采用新的阵法,步兵对骑兵以往很难获胜,这次阵法有效,我朝也多了一种克敌制胜的手段,虽是初次使用,还要以观后效,但首战告捷,未来可期。”
“我和闻兄今春刚去过北疆,杨穆已在组建骑兵,还与周围羌塘少民交往,一方面继续招兵买马,另一方面又在颖州养马。听闻兵部还在研究新式弓箭武器。此人所作所为乃当世英豪,英雄不问出身,却有人拿娈童视之,辱人者必自辱之。”
许放口若悬河,铿锵有力,一时说得任恺和李铁嘴哑口无言,不知从何反驳。
任恺被这么一顿冷嘲热讽,觉得脸上过不去,想了一会予以反驳。
“想我大昭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没有必要去和大夏争执。给点财物就给点财物,西北苦寒偏远之地,出产又少,要那些地方做甚,守住我中原大片土地就可以了。”
“实在不乐意,我们就关闭榷场,停止互市,大夏仅有牛羊毛皮药材好卖,不像我朝丝绸瓷器茶叶都是他们或缺之物,他们还能不服从?反倒还可以集中力量对付大靖,上京距幽云十六州过近,无险可守,那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许放冷冷看了任恺一眼,嘴角牵动冷笑道:“这些虎狼之辈生活之地苦寒,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他们又岂会长期甘心居于此地,必然会侵扰内地。今天让几里,明日让几里,却要让到何地,是不是要让出整个大昭?”
“到时我中原东南虽华宝无数,也不过像个走过土匪窝的土财主一般,满身珠宝琳琅,不过是为他人嫁衣裳。”
“你也知幽云十六州陷落,上京距幽云十六州太近,且位于平原之地,无险可守,极易被攻破。但我朝步兵如何抵挡得住大靖的精锐骑兵铁浮屠?你们可曾听过一句民谚?‘靖有狼牙棒,昭有天灵盖’”
“夺取幽云十六州,你说夺取就夺取,你拿什么来夺取,拿我大昭士兵的天灵盖?大靖骑术要远胜于我们,我们阵法超过他们,但面对骑兵几无胜算。”
“我朝中原和东部根本不产良马,如何能抵挡住大靖的铁蹄和狼牙棒,如果不从西部引进良马,打通与西域的通道,遏制大夏的侵扰,如何能守住北部,更不要说夺取幽云。”许放继续道。
“我这次到临安来,东南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物产丰饶,却也靡靡之音,毫无斗志,真是风骨全无,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这天下不是你不去惹别人,别人就不来惹你。”
“难怪出身临安的厉相目光短浅,凉州就是断送在他们那些人手里。大汉武帝派了张骞等人出使西域,送了几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和亲,花了无数血泪才打通这条通道。”
“如今却被今人说成不重要,可随时放弃。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无远虑必会亡国,到时祖宗血脉和华夏文脉尽断,悔之晚矣,大昭朝野真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许放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到最后已是愤恨不已。
孙季芳听后沉默良久,大昭君臣小富即安,百姓也想过好日子,哪想到那么多。
但是北疆大靖和大夏始终是心腹大患,历朝历代的祸患都来自北方而不是南方,而南方也从未守住过。这许放虽然态度有些倨傲,但一言一语却是纵横捭阖,不禁问道:“那以你之言,东宫和杨穆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许放看了孙季芳一眼,见他态度诚恳,便放下骄傲说:“他们意图长远,绝不满足于一城一地,颖州绝不会是终点。”
“杨穆已在北疆组建骑兵,兵部在研制新式兵器,明年才选必是延招武将和工程人才,接下来再找机会夺得凉州,打通整个河西走廊,像汉唐一样把河西走廊重新纳入我大昭国土,连通整个西域。”
“大夏历来皇权和后权争执,开国皇帝曾有三任皇后,前一任都为后一任皇后所谗杀,开国皇帝还硬夺太子未婚妻为妃,被太子造反谋杀,结果太子又被杀。”
“现在是第二任皇帝,继位后朝政为太后与舅家把持,其原配为舅家表妹,他与舅家儿媳私通,儿媳将舅家谋反信息告知皇帝,遂灭其舅家亲政,立舅家儿媳为后,此女又把持朝政,朝中派系林立,争权不止。”
“接下来就看上天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给不给大昭机会了。只有拿下凉州,以此为据点,延及酒泉敦煌,打通河西走廊,组建精锐骑兵,我们才有机会对付大夏大靖。”
孙季芳肃然起敬,忙起身行礼道:“后生可畏,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真是受教,那许临风和李璀又如何?”
他是江南大儒,又比许放大上不少,如此恭敬行礼,许放纵然自傲,却不是那种不识好歹之徒,忙起身回礼,口中直呼折煞。
“先说这李璀,李氏二兄弟出自泉州巨贾,精通生意财政税法。一个国家也像一个家一样,没有钱或者寅吃卯粮是万万不行的。我朝水稻产量已超过前朝三五倍,农业税率三十分之一,税率已是很低,无法再增加收入。”
“海外贸易后,商业税收入激增,这如何管理就是门大学问。李璀一方面继续开源,听说最近朝廷又派使节到海外去招揽生意,还降低税率到三十分之一,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低税率。”
“另外还整饬税收制度,他出生商家,知道这些管税人哪些方面最容易搞花样,搞了一系列制度,比如说取消杂税,商家纳税到指定的账户,审计账目等等,我看还只是开头,接下来还会有。另一方面是节流……”许放继续讲解道。
“这财政税收不是从古到今一直有!对朝政有什么大影响。”李铁嘴听到一半插嘴问道。
众人心中翻了白眼,这李铁嘴这么多年都陷入男女情爱轶事八卦了,毫无长进,不过也不意外,当年岳麓书院他就是去混几天的,竟然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大家都很无语。
闻达看看众人,不欲冷场答道:“李兄,哪一件大事后面没有钱的影子?就说这军事,建骑兵、养军队、打仗都要花钱,还是花大钱!”
看大家神情,李铁嘴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讪讪然不敢多语。
就在此时,有一侍卫疾步进入杨穆李璨房间,禀报东宫有八百里加急件给杨穆,事情紧急,几人只得先行离去。
待出得茶馆,杨穆边走边对李璨说道:“刚才那人名叫青州许放?速速调查此人与闻达情况,再报给殿下。”李璨忙点头应答。
杨穆与李璨道别后,疾步向马车走去,边走边对身边贴身侍卫杨五道:“刚才那个尖嘴之人叫李铁嘴?”
杨五一怔,杨穆从来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以他今日身份地位,风口浪尖,比这还要难听十倍的话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怎么反倒对一个落魄之人的诋毁之言在意起来。
深秋夜晚,冷月高悬,天气寒彻,李铁嘴从青楼里裹着衣服出来,想着刚才那相好滑腻的嫩白肌肤,盈盈一握的娇蛮小腰,哼着小曲一步步往家中走去。
走到一条黑乎乎的巷子里,突然冲出几个人,穿着黑衣黑裤蒙着面,对他拳打脚踢一顿猛揍,打得李铁嘴龇牙咧嘴,直呼爷爷,“各位好汉,为啥打我。”
“你想想白日说了什么胡话。”
“我没说什么!”
“好好想想,今日中午在茶馆说了什么。”又是一顿猛打。
“别打别打,难道是杨……”李铁嘴突然噤声,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是我胡言乱语,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以后该当如何?”
“我必会歌功颂德,传扬其英雄事迹。”
几人看他明白,又打了一通警告一番就匆匆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