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番外 ...
-
宋尔鸾的王兄宋皊不顾两国交战,执意要来魏宫收敛她的尸骨。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临终时说的那句话,以及从前曾提到的糖,都是什么意思。
宋尔鸾虽是王女,但并不长于深宫。
她母后生她时难产,去世了。
她的父王痛失爱妻,对这个女儿也喜欢不起来,以为先王后祈福的由头,将她丢到寺庙里。
虽是王女,可王后在世时独宠得罪过得不少妾室。
王后已逝,小王女又没人管,自是任人磋磨。
幼时,她过得很苦,连普通人家的女儿都比不过。
她王兄一国储君,铁骨铮铮的汉子哭得泪流满面,说他去接她回宫时,她已经九岁了,却是小小一团,瘦骨嶙峋,面色蜡黄,身上被尼姑们掐得青青紫紫。
可她却抿着双唇,睁着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语气带点不易察觉的惶恐,“……阿兄不怨我害死母亲了吗?”
我不知道沈徽之听完这番话是什么感受。他愣在原地,眼里恍若闪过泪光,不知是否后悔,当时对她说出要将小玉昭送到宫外的话。
原本是普通敲打的话,却猝不及防撕开了她心中久未愈合的伤口,霎时便鲜血淋漓。
后来她王兄还是没能带回她的尸骨,他与沈徽之打了一架。
不知谁输谁赢,结束后,沈徽之不顾宫人的目光,行尸走肉般向长乐宫走,全然不顾自己嘴角的血迹。
次日,他下了圣旨。
追封宋尔鸾为宗徽皇后,葬于佑山皇陵。
册封沈玉昭为太子。
遣散后宫嫔妃。
那日后宫脂粉钗环乱做一团,女子哭喊声不绝于耳。
据说王太后被气得犯了头风,以命相逼也没能改变沈徽之的想法。
最后,后宫一片清净,沈徽之找到正在收拾包裹的我,问我以后愿意偶尔照顾小玉昭吗。
见我犹豫,他解释道,他封我为女官,可自由婚嫁,居于宫外,只需隔几日进宫一趟,看看小玉昭即可。
我点头应了,并没解释我犹豫,是因为……小玉昭实在像极了宋尔鸾。
事已至此,太后也不病了,反而把小玉昭这个独苗苗当做心肝儿来疼。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是重要的,小孙子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超过了儿子。
那时我才知道,沈徽之将我放在小玉昭身边的用意。
他怕小玉昭不知道自己的母后。
太后见沈徽之这般严防死守,甚至他自己也会抱着小玉昭将宋尔鸾的事,也放弃了对小玉昭隐藏他母亲的打算。
又过了一年,小玉昭会说话了,纵使没有母亲,可在沈徽之不厌其烦的教导下,他说出的第一个字还是“娘”。
我亲眼见着沈徽之的眼眶红了,他看着小玉昭愣神,似是透过那张熟悉的脸怀念另一个人。
从那以后,沈徽之每日都带着小玉昭,上朝就把他放在龙椅上。
朝臣虽不满却也无法反驳,沈徽之羽翼已丰,他的决定现在已经无人敢反驳了,也再没有人敢胁迫他做什么决定。
小玉昭时刻都被沈徽之带着,太后又闲了下来,寿康宫寂静下来,也没有嫔妃来给她请安,她便总唤我过去闲聊解闷。
有一日,花房送来了几株开得正好的月季,花瓣粉白层叠绽开,娇艳欲滴,生动鲜活得好似当初的某个人。
那时,太后在罗汉榻,捻着佛珠的手停下,凝视着那花很长时间,有点惋惜,叹道,“玉昭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
是啊,若是宋尔鸾没死就好了,玉昭会有妹妹,这个深宫好像也不会这么冷寂。
永嘉九年,这一年小玉昭六岁,发生了一件大事。
还记得是一个平常日,我刚从太后宫里出来,迎面遇上一位女子。
她穿着一身绯红衣裙,梳着灵虚髻,只斜斜插着一只金簪,巧笑嫣然,像极了那个人。
我在原地愣住,她笑意吟吟地走过来,俯身行礼道,“姐姐。”
不光是我呆在原地,同样愣住的还有带着小玉昭来给太后请安的沈徽之。
其实我那时认为替身这回事吧,挺正常的。
寻常丧妻之人都不能为一人守身如玉。又何况是,贵为皇帝的沈徽之。
可我没想到的事,沈徽之面若寒霜,伸出手,指着那个女子,冷声道,“拖下去,杀了。”
那女子颤巍巍跌坐在地上,抖如筛糠地求饶。
沈徽之置之不理,厉声喊道,“孤的话,没听见吗!?”
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拉走那个哭花妆容的女子。纵使她喊破嗓子,也没唤来帝王一瞬心软。
可沈徽之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起码那个女子又让他想起了宋尔鸾。那天圣乾宫一片狼藉,沈徽之呵退所有宫人独自呆在殿内。
黄昏时,小玉昭下了学堂,拉着我的手,眨着水灵灵的眼睛,说着“去找父皇,父皇——”
虽然他小小一只,但也有了当初宋尔鸾那股子犟劲,尤其是在找沈徽之这点上,两人如出一辙。
后来,我还是拗不过他,被迫带着他去了圣乾宫,守在门口的福公公叹了口气,让小玉昭自己进去找父皇。
过了一会儿,殿内响起了压抑的男子哭声,那是宋尔鸾去世后,我第一次听到沈徽之哭。
殿外的宫人都把头埋得低低的。
不过小玉昭还是很懂事的,马上就跟着他父皇一起哭了起来,哭声嘹亮得压过了沈徽之。
不管如何,反正从宋尔鸾后,后宫中再也没有了人。
无论是像她的,亦或是不像她的。
永宁十九年,沈徽之禅位给刚满十六的玉昭。
玉昭被教养得很好,谦逊有礼,进退有度,会是人民爱戴的君主。
他随了母亲的桃花眼,笑起来很好看,但又不似母亲那般活泼天真,倒像父亲那样喜怒不动声色。
小玉昭十岁以后,我就再也不进宫了,重新学了医术,在一家药堂给人看诊。
可玉昭对我很好,时不时会出宫,来看看我这个干娘。
半年后,沈玉昭逐渐掌权,沈徽之病逝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其实,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宋尔鸾死后,他用朝政来麻痹自己,总是彻夜无眠,又发了疯的征讨其余几国,将其并入版图,大魏变得愈发强盛。
他早就落下了一身伤痛,却给玉昭留下了一个清明盛世。
唯有北赤,沈徽之不知与宋皊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再未派兵攻打过北赤。
北赤也风平浪静,甚至在魏国出兵其他国家时,会给魏军让路,行个方便。
两国边界处交往频繁,通婚更是常有之事。
小玉昭继位以后,北赤送来降书,愿意臣服这个有一半北赤血脉的新帝。
大魏终于统一了版图,却也不是大魏了,从此改号大宁。
可这世间再也没有沈徽之和宋尔鸾了。
只有史书上情深不渝的永宁帝和那位红颜薄命的宗徽皇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