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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安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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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云遮月,更深露重。冰冷的夜气仿佛稀薄冷淡的青墨,无声地渗入肌骨。
周遭除偶尔几声虫鸣,徒剩一片死寂静悄。
方才短暂急促的打斗声,此刻也归于平静。
谢灼渊半具身躯隐于暗夜,眸光森寒如冰,注视着匍匐在地逐渐断去生息的妖兽。
妖界一行,虽是寻到了赤月琉璃珠,奈何终究晚了一步。神力被耗了大半不说,就连珠子本身都添了几道裂缝,只差一点,大约就要碎了。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良久,直到妖兽尽数断了气息,也再等不到追兵,谢灼渊才终于动了。
他漠然转身,缓缓离开此地。
也不知走了多久,胸口衣襟处忽然响起些微动静。
窸窸窣窣,似是想要挣扎而出却不得其法。
谢灼渊这才想起来,他身上似乎还藏了个麻烦。
他伸手从衣襟处掏出这个麻烦,眯起眼细细打量起来。
确实是一只蚌。
尚不及他手掌一半大,通体洁白无瑕。波浪状的壳缘上镶了一道金边,壳顶一点金银色泽,绘成一幅略微复杂,像是某种阵法的图案。
他未曾见过这种蚌,但隐约记得似乎在哪处古籍内,读到过相关的记载。
“荧珠蚌。”他淡声道。
虽是叫了荧珠蚌这个名,倒也不是因为这蚌孕育之珠有多宝贵,相反,它最珍贵的地方并不在于孕珠,而是它在孕珠时分泌的珠液,可以修复世间大多法器。
诚然,法器一旦入腹,任这荧珠蚌自我修复能力再强,也抵不住这漫长修复过程中,需要大量损耗的修为。也因此,几乎没有荧珠蚌能够熬到法器完全修复的那一天。
现如今,三界里已很少能找到荧珠蚌,更遑论是修炼成人形的。
这样难得,今天竟是被他捡到了。更甚者,赤月琉璃珠现下正在她腹中。
这小妖精倒是救了他一命。
谢灼渊指腹轻抚着蚌壳,落在细致金纹上,心道:真是个修为浅薄到令人发指的小妖精。
有多弱呢?
他漫不经心地比划了一下。
嗯,大抵是那种,他随便一挥手,就能轻易扇飞的程度。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也亏得有这只荧珠蚌。否则昨日那种危急情况,若是赤月琉璃珠一旦碎裂,他怕是会当场殒命。
只不知什么原因,从妖界出来到现在已有一日夜的功夫,小妖精却一直藏在他衣襟里,现下似乎也没有化形的意思。
谢灼渊将她轻轻置于掌心,隐约能感觉她在微微颤动。
看起来倒是有些可怜兮兮。
莫不是赤月琉璃珠……
其实他也没那么在意这颗珠子,能不能修复,又或者他会不会死,全看天意吧。
谢灼渊摁住脑中纷乱思绪,寻了块平整的地方。将她置于身旁,开始闭眼疗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肩膀上倏地便是一沉。
柔热的鼻息随之洒在他脸侧。
谢灼渊呼吸一滞。
他睁开眼,只见小妖精已化了形,正蜷着身子靠在他肩膀。
她阖着眼眸,眉目精致,看样子似是做了个美梦,嘴角微微上扬着,脸颊上漾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倒是睡得香甜。
月色如水,在她身上落下斑驳光影,看上去纤细又羸弱。
谢灼渊垂下眼眸,视线从她姣好的侧脸上掠过,迟疑着是否要将她喊醒。
这么一犹豫,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睡得安逸的小妖精,唇色忽然泛白,身形微一佝偻,手掌无意识地捂住小腹。细白指尖揪住了自己的衣衫,浑身颤抖起来。
是赤月琉璃珠。
在她身体里,隔着她的血肉,与他近在咫尺。
谢灼渊顿了顿。
赤月琉璃珠是上古神器,虽是只裂了几条缝,修复起来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小妖精修为太低,也不知能不能撑过去。
罢,到底还是因为他。
谢灼渊抿了抿唇,将她捂在腹部的手挪开,骨节分明的大掌随即替换她的手,轻轻覆了上去。
一层薄薄的衣衫并不能阻隔柔软温腻的触感。
他向来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可眼下也别无他法。
他垂下眸,再抬眼时,目光清凛专注。透过掌心碰触,将修为一点点渡给她,助她修复自己体内深处每一寸的伤处。
此时脑子还不甚清醒的时柠颤颤一哆嗦,只觉得腹中温热,那难以忍受的异物感也逐渐褪去。
“唔……”
娇娇的轻吟声伴随着湿热的呼吸落在颈侧。
谢灼渊:“……”
他突然觉得掌心有点痒,不自觉地摩挲了下指。
偏偏这小妖精一点不安分,大约是觉得肚子舒服了,一伸手,掌心覆上他手背,又轻轻抚摸了下。
谢灼渊的瞳仁一缩,眸中佞艳的金光瞬间闪过,迅速又被浓郁的墨黑取代。
这伤是疗不下去了。
半晌,谢灼渊吐出胸口浊气,缓缓收回了手。
又过了片刻,时柠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面前一片血红。
她倒吸一口冷气,等反应过来这只是件染了血的外衫,才算是没又昏过去。
喘了口气,轻轻歪过头,视线所及,是一张极具男性魅力的脸。
谢灼渊的骨相生得极好。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即便此刻正睡着,也能看出气韵不俗。
这样谪仙般的人,比那夔漳不知强了多少倍,在原著小说里却只是个炮灰。
真是可惜。
时柠缓了下神,这才微微动了动因靠坐在墙上太长时间,而略僵直的身体。腹中的不适感已然消失不见,能感觉到赤月琉璃珠在珠液的包裹下,没有再继续碎裂。
这是好现象。
修复裂痕与修复碎珠完全不是一个事情。起码,赤月琉璃珠在她身体里,她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时柠不无庆幸地想。
揉了揉惺忪的眼,她这才打量起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四周是大片浓密的树木,如同密不透风的帷帐,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外。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来,恰好落在谢灼渊脸上。
他似乎睡得正熟,呼吸绵长,对她的打量毫无所觉。
也仅仅只是似乎。
谢灼渊其实没睡着。修炼到他这份上,又哪里需要睡觉呢?
只是他这几日修为损耗过多,借四周灵气疗伤之时,看上去便像在睡觉一般。实则他的灵识早将她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她若是有别的目的,恐怕还没出手,就被他了结了。
时柠轻手轻脚绕着谢灼渊走了两圈,见他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生怕这短命道君在她睡觉时一不小心噶了。于是小心翼翼往他凑近了些,想要伸手去探他鼻息。
湿热的气息几乎落在他鼻尖。
谢灼渊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蜷了蜷手指,问道:“何事?”
嗓音倦怠。
看来他这伤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毕竟流了那么多血呢。
时柠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抿唇笑了笑:“道君你睡醒了啊。”
不然呢?
时柠见他不说话,无所谓地自说自话起来:“这次还要多谢道君相救。我虽然法力低微,也定当竭尽全力,早日将赤月琉璃珠修复好还给道君。”
谢灼渊拧了拧眉,冷冷道:“无妨。”
赤月琉璃珠是他的本命法宝,其中蕴藏的灵力狷狂霸道。小妖精这么低的修为,怕是等不到修复的那一天就会被反噬。
时柠不明所以:“什么?”
谢灼渊:“赤月琉璃珠。”
许是太久没讲话,谢灼渊的嗓音低沉沙哑,时柠却依旧能听出他话中的几分冷淡来。
莫不是不想带着她这个累赘吧。
前日赖上他也是她一时冲动,好在是赌赢了。
只是她修为低,如今得罪了夔漳,妖界是肯定不能待了。如果不跟着谢灼渊,谁知道哪天睡醒会不会就给夔漳抓了去。
起码,也得等自己想好后路。
时柠打量一眼谢灼渊清冷没有表情的脸,迅速垂下了脑袋。
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谢灼渊低头,视线一下被她乌黑头发上一枝悄然绽放的梅花吸引。再往下,小妖精眼尾下垂,湿漉漉的睫毛也跟着颤动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他在看她,她仰起头。眼泪如一颗颗珍珠般从她脸上滑下来,落在他的外衫上,同那一团团血渍混在一起。
而后,谢灼渊便听她嘴唇一张一合地道:“道君…”
“我肚子里的,是你的宝贝。”
谢灼渊:“?!”
风吹过,徒留几息似有若无的啜泣声。
谢灼渊一口气哽在喉咙口。良久,才缓缓吐出来。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会让人误会吗?
时柠当然是装的。
这说哭就哭的本领曾经还是她引以为傲的技能。但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歧义,仍在抽抽搭搭:“道君,你看在我肚子里赤月琉璃珠的份上,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谢灼渊:“……”
时柠捂着胸口“呜呜”两声:“你别丢下我。”
“……”谢灼渊动了动唇,道:“把赤月琉璃珠吐出来。”
时柠听着他毫不相干的话一愣,抬头呆呆看向他:“嗯?”
谢灼渊:“你修为太低,赤月琉璃珠在你体内并不妥当。”
不妥当?
是觉得她修复不了赤月琉璃珠吗?
时柠舔了舔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道:“道君放心,虽然我法力低微,但我一定会保护好它的。”
谢灼渊:“……”
“现在它就很好,不信你摸摸。”时柠接着道,又要伸手去拽他的手。
谢灼渊:“……”
第一次见他就要他摸摸,现在又要他摸。
她是真的天真到不知男女之别,还是在跟他耍花样?
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确实……摸过了。
谢灼渊抽回手,迅速站起身:“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赤月琉璃珠现在很好,但她,日后就不一定了。
谢灼渊:“吐出来。”
“不。”时柠连连摇头,“吐不出来了。珠液已经包覆住它,现在它同我血肉相连。除非修复好它,它身上再没有裂痕,又或者,你从我身体里将它剥出来。”
谢灼渊眉心微拢。
关于荧珠蚌,他只知它们大多因为修复法器而死,却不知还有这层原因。
她救他一命,他理当报答她。
若是现在将赤月琉璃珠取出,恐怕会当即要了她半条命。
可要是留赤月琉璃珠在她体内,怕是最终也逃不过一死。
谢灼渊沉默须臾,冷声道:“你准备一下,跟我回曦和宗。”
既然现在没有两全的办法,那便先带回曦和宗瞧瞧怎么办吧。
说话间,周围已经起了一层薄雾。渐渐地,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了,一片死气沉沉。
时柠环顾一周,这下不用谢灼渊说,自己也察觉到不对了。
她靠向他,伸手拉住他衣角:“道君,是不是有妖怪?”
谢灼渊:“……”
你自己不就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