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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三十而立 ...

  •   东汉永初四年阴历大年初一(西元110年阳历二月七日),临朝称制的太后邓绥主持元旦大朝会,却并未照常谕令侍卫用车辇载宝物到皇宫前院来展览。这是由于连年饥馑,邓太后决心要做节约的表率。

      到了这个阴历年,邓绥就算虚岁三十了。她不禁想起了儒家所谓“三十而立”的说法…

      在自我要求方面,邓绥一向不让须眉。她在元旦大朝会结束后,回顾自己摄政这几年,自信有些成就,但还有更多事情要做…

      阴历新年放完五天假过后,邓绥在大年初六下诏:“以三辅比遭寇乱,人庶流冗,除三年逋租(逋租意指积欠的租金)。”邓绥又规定天下壮丁每年要轮流去戍守边界三天,而要是不能去,就得呈交三百铜钱给地方官,作为补偿。此外,邓绥也明言凡是十五岁到五十六岁之间的百姓,都必须缴纳赋税。

      在整顿内政之际,邓绥获报海贼张伯路盗贼刘文河、周文光等人合攻厌次(在后世的山东省西北部),杀死了县令。邓绥连忙派遣御史中丞王宗督青州刺史法雄去讨伐,总算很快平定了乱事。

      就在这几天之内,度辽将军梁慬、辽东太守耿夔讨破南单于于属国故城。捷报传入京城皇宫,自然让邓绥喜上眉梢,觉得可以放心准备庆祝上元节了。

      上元节当天傍晚,邓绥依照皇室惯例,宴请皇亲国戚。然而,她也保持本身独特的节俭作风,不但宴席菜肴较为简单,不包括山珍海味,餐后也没有余兴节目。整场宴会为时不到一个时辰,邓绥就宣布散席了。

      邓绥从内殿的宴会厅回到了长乐宫,拿起了一卷书来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脑海中不断廻响着曹成低沉的嗓音:“我会从子初(夜晚十一点)开始等你,一直等到你来为止。不见不散!”

      她满心烦躁,放下了书卷,站起身来,望向窗外夜空中的满月。转瞬间,她记起了神话故事中的嫦娥,不禁默默想道:如果月宫中真有嫦娥,那嫦娥岂不也就像自己一样形单影只?两个孤寂的女人遥隔长空,互相对望…

      夜渐渐深了。到了子时,邓绥正要就寝,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一次邓绥微服出宫,完全没带侍卫。她很清楚洛阳城在上元夜治安特别良好,洛阳令有鉴于众多百姓出门,特地加派了人手在全城到处巡逻。

      当邓绥乘坐的马车抵达白马寺时,子时已过半(夜间十二点多),前来赏灯的人潮差不多散尽了,但寺院大门依然敞开,成排的花灯也依然高悬。邓绥眼看寺院内行人很少,就叫车夫将马车驾驶进去,让她留在车上,透过车窗来观赏琳琅满目的花灯。

      这次邓绥选来服务的车夫,就是曾经承蒙邓太后救下一命的吉成。他驾着皇室最朴素的一辆马车,在花灯如昼的白马寺绕过一圈以后,依照邓太后指示,转往藏经阁前院。

      到了藏经阁前院,邓绥果然透过车窗望见了曹成盘腿坐在藏经阁门前地上。曹成则刚刚瞧见有一辆马车驶来,就一跃而起。

      邓绥吩咐吉成停下了马车,接着肃然说道:“藏经阁门口那个青年人,乃是朕娘家的弟弟。朕必须跟他谈一些娘家的私事,待会就让他驾车送朕回宫。你把制服大氅脱下来,车夫的腰牌也搁下来给他用。至于你呢,既然从先帝还在的时候就在皇宫当差了,一定已经很久没见到家人了。不如朕给你一笔钱,让你回家去跟家人团圆,再到乡下去买些田地过活。你从今夜起,就再也不必回宫了。”

      说着,邓绥就从怀中取出一小包金币来,交给吉成。吉成确实正如邓绥所料,很想家。尽管他大致猜得出邓太后所言并非实情,他却不敢追究,而且他感念邓太后的救命之恩,当然愿意为邓太后守口如瓶。于是,他千恩万谢,毕恭毕敬收下了金币,就按照太后的旨意行事。

      吉成告退后,邓绥仍然坐在马车上,并未下车。曹成则走过来,一边穿戴吉成留下的大氅与腰牌,一边爽朗笑道:“今夜我就是你的车夫。”

      邓绥不予回应。曹成也不再多话,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驾驶马车离开白马寺,出城去登上首阳山。在城外黑暗的道路上,曹成拿出了一颗夜明珠来照明,顺利载着邓绥经由蜿蜒的山径,到达了首阳山半山腰较为平坦的一块平地。

      “我们到了!”曹成欢呼道:“你快下车来看看,这里夜景有多美!”

      曹成并没有言过其实。邓绥才下车,就不禁屏息———此处视野极为辽阔,往上可仰望一轮皓月、漫天繁星,往下则可俯观一弯洛水、满城灯火,视觉享受简直无与伦比!

      邓绥正在叹为观止之际,就冷不防被曹成从背后拦腰抱住了。顷刻间,邓绥蓦然记起了十四年前,刘肇带她到朱雀门望楼观星那一夜,也是一边遥望璀璨星光,一边感受频密吮吻从耳垂沿着颈侧,滑向颈窝…

      刘肇的慎陵距离此地不远,所在山坡与首阳山一样属于北邙山脉。邓绥念及长眠于慎陵的刘肇,未免暗自揣测:倘若刘肇泉下有知,晓得绥绥偷欢,会作何感想?可会像当初绥绥隐忍他的团体游戏一般鬱闷?

      曹成感应到了邓绥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就加倍努力取悦邓绥。星月交辉之下的两人恣意狂欢,直到东方将近破晓,曹成才将邓绥送回皇宫。道别之前,两人约定,往后邓绥会尽量抽空驾临曹府…

      不过后来,邓绥在这一年阴历二月上旬多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却并没有去曹府。她大张旗鼓,由许多侍卫前呼后拥着,乘坐皇室最华丽的一辆马车,回到了娘家邓府。原来这一天是阴历二月初二(阳历三月十日),亦即她虚岁三十岁生日,已然立下大业的她要拜谢生身之母。

      邓绥的母亲阴氏特地嘱咐厨子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主食是邓绥最愛吃的乳鸽汤饼(汤饼等于后世的汤麵),主菜包括烧烤全鸡、盐卤全鸭、酱炖鲤鱼、葱姜羊肉丸子,等等。邓家所有兄弟以及他们的妻儿都聚集于邓府宽广的饭厅,共同为他们引以为荣的邓太后庆生。

      午宴结束后,邓绥跟随母亲到母亲所住的套房,在套房外间小厅陪母亲私聊。

      母女俩坐定了,阴氏才讲出了观察所得:“看你这趟回来,脸色比上次好很多,像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啊!”

      “哪有什么开心的事情?”邓绥故意向母亲撒娇,嗔怨道:“每天忙着治国安民,日夜不停,累得要命哪!”

      “谁叫你一定要摄政呢?”阴氏轻叹道:“皇上今年十七岁了吧?记得先帝在他的年纪,早就大展鸿图了。你何不放手把朝政交给皇上,自己乐得轻松?”

      “不行!”邓绥摇头否决道:“皇上毕竟不是先帝的儿子,一点也没有先帝的果决。他思想比较晚熟,还像个小孩,耳根子又软。我怎能放心把朝政交给他?”

      “那你要替他掌权到哪一年呢?”阴氏蹙眉问道:“你若一直不放手把朝政交给他,将来他成年了,迟早会不甘心吧?那对你,还有对我们邓家,恐怕都很不利呀!”

      母亲此言触动了邓绥的记忆,使得罪臣杜根的直谏在邓绥耳畔廻响起来:“太后若不肯采纳逆耳忠言,只怕将来皇上不甘心长久受制,会重演孝和皇帝突袭窦氏家族的故事,那对太后的家族会非常不利呀!”

      真想不到,亲娘竟然说出了和杜根那番不敬言论大同小异的话!难道,杜根所言不无道理,并非罪无可恕?邓绥转念至此,顿觉一阵心惊,也为了下令以杖刑处决杜根,而再度萌生愧疚…

      但是,邓绥生性好强,甚至不肯在亲娘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就故作不在乎的表情,逞强说道:“我还制得住他。”

      “你这孩子呀,娘真拿你没办法!”阴氏喟叹道:“虽然,你目前权倾天下,娘却实在宁愿你当初没入宫,嫁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那样,今天你过三十岁生日,身边理当会有丈夫,也有孩子才对。唉!先帝去得太早了,而你怀过的那个孩子偏偏又流掉了,真是太可惜了啊!不然,不管是男是女,今天都能陪伴你。当然那是个男孩就更好了,皇帝就是你的亲生儿子了!如今,皇帝只是你的养子,到底隔了一层肚皮,未来会不会孝敬你,还真难说哪!”

      “娘!”邓绥急促劝道:“请娘别太为我操心了!”

      “别为你操心?谈何容易呀!”阴氏嘀咕道:“你怀过那一胎没生下来,难怪你不了解为娘的心情。娘看你三十岁了,却不像一般三十岁的女人相夫教子,既早寡,又没有亲生的孩子,孤零零一个人住在深宫之中,真让娘心疼啊!”

      “娘别这么悲观嘛!”邓绥赶快开解道:“皇上虽不是我亲生,可是大汉以儒术治国,讲究孝道,皇上他怎样都得孝顺我这位嫡母。想想先帝当年吧,他得知了生母是被窦太后谋害以后,都照样留着窦太后的封号。那更别说,我不但没害过当今圣上的生身父母,还对他本人有提拔之恩呢!要不是我做主,他哪当得上皇上?单凭这一点,他也不敢恩将仇报,对不对?”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阴氏总算被女儿说服了,点头应道。

      “娘安心就好了!”邓绥欣然笑道:“对了,今天的天气不错,不如让我陪娘出去走走吧!”

      “也好!”阴氏欣慰笑道。

      于是,邓绥恭请母亲坐上了皇家马车,母女俩同车驰往邓绥最爱去的委粟山附近原野。

      时值仲春,杏树与桃树都正在绽放着满枝粉红色花朵。母女俩眼看春光绮丽迷人,心情都随之开朗。何况,邓绥陪母亲在实为低矮石丘的委粟山底下周围漫步,不免回想曾与曹成同登委粟山的情景,而不自觉微笑…

      恰如俗话所谓知女莫若母,阴氏注意到了绥儿嘴角泛起的神秘笑意,也猜得出八成是为了什么。不过,阴氏表面上假装浑然不觉,一字不提,只在内心祈祷:但愿苍天保佑勤勉的绥儿啊!让她守得住她的秘密,才好在百忙之餘,既能享受一些人生乐趣,也不失皇家体面,下半辈子都将是举国敬重的太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三十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