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殊姿独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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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曾经为“不用”两个透着疏离的字，深深着了魔。任何想要流泪的瞬间，这两个字都是能让她勇气充盈的咒语。林姿呼出一口浊气，笑盈盈地走向奶奶，唤着：“阿婆。”
老奶奶有阿尔兹海默症，早忘了方才的事，摆手道：“你以前都是叫我姐姐的，如今却叫我阿婆。小姐上了大学堂，就嫌弃我不体面了。”
林姿鼻头微酸，勉力笑了笑，低头道：“我错了。”
积蓄了一天的委屈在这一刻弥散开来，充盈了胸腔的每个角落，她纤薄的肩微微耸动着，迟迟不敢抬起头来。奶奶有认知障碍的症状，将她认成了一个不知来历的“思雪小姐”。
林姿对奶奶的过往知之甚少，只晓得她是穷裁缝的女儿，会裁衣能刺绣，解放后嫁给了中学教师林望舒，也就是林姿的爷爷。
唯一欣慰的是，除了神经系统疾病和风湿病，如今年近九十的奶奶身体还算健康。只是记忆减退行动迟缓，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人的照顾。
喜龙温泉酒店与她两年前买的中式合院别墅，同属于一个开发商，商服高层与别墅区以天然的玉滴湖为分隔。
这里有很多适老化的活动空间，复健理疗馆、康养中心、老年文娱社团等。而这里的别墅与酒店的VIP套房都是古典中式风格，还有入户温泉。据说可以改善神经衰弱、缓解类风湿关节炎疼痛。所以林姿才选择住在临近的酒店，作为搬家前的过渡住所，可她如今家没了，钱也没了。
在她的隔壁VIP套房，刚入住了两个英俊的年轻人。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将左手背搭在了额头上，微微勾头：“前年给老爷子养老买的中式合院，你上月说销售一房两卖的事，搞清楚了吗？”
他有一双从容自定的凤眼，棕色的瞳仁散发出精明内蕴的光。时常习惯半眯着眼打量人，除非是出乎意料的事，否则庸常人等面前，他都不轻易开口。看上去是个简言烦语，心慵意懒又格外骄矜的公子哥儿。
“那自然是你的房，我亲自去办的事还能有差。”方崇文将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往上推了推，嘿嘿笑了一下，“你真是捡大便宜了，被骗的那姑娘去年上半年就将房子装修了。人家父母还是你母校的教授。”
“蠢材。”夏殊神情冷漠地吐露两个字，翻身坐了起来，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的。
“也不知谁自命天才，七岁做好人好事差点被绑票，被迫隐姓埋名十几年。十七岁助人为乐差点被保姆骗色，都二十七了连个初恋都没有。你几乎丢身丢命了，人家只是破了财，谁比谁蠢呢？百密一疏，千虑一失，在所难免的嘛！”
方崇文毫不留情地揭了东家的短，曝完黑历史，挨了一个眼射飞刀。
他打开了一个文档，亮出了二百六十万的补偿金额清单表。
夏殊抬眸瞥了一眼，屈指点了点屏幕说：“装修补偿给她二百五足够了，省点零头，给老爷子买两只玉核桃罢。智能擦窗机器人还有很大的技术提升空间，需要他老人家再给点研究资金。”
方崇文撇嘴：“知道了，夏少爷。”他对着电脑一路摁着删除键。
隔壁的套房里，四下漆黑，只有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光。林姿蹲在沙发椅上，左手按着Ctrl＋Z，右手按着Delete键，文档上“濯清汉服公司退股协议”一行字恢复了又删除了。
她侧脸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映在玻璃上闪着泪光的水杏眸子，透着茫然无助。
第二天一早，天色晦暗如同黑夜，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呼啸的风摧残着窗外高大的棕榈树，有不少阔大的扇形叶子折断坠落下来。
康养中心等于是专业的托老所，提供营养餐饮和独立的休息间，能保障失能或失智老人的基本安全。前台服务生也偷偷告诉林姿，前天的那个老不羞的过江龙已经飞去外省了。
林姿安心将奶奶托付出去，又挥手对她告别：“阿婆，我去上学了。”
“慢走，思雪小姐。”阿婆也扶门站起来，笑得慈爱而安详。
林姿微怔了一下，她无数次都在想这个思雪小姐到底是谁？有着怎样的人品和相貌？为什么能在奶奶最后的记忆里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只可惜，她再也无从找到答案。
从温泉酒店到别墅区海棠芳舍，隔着一个占地百亩的玉滴湖，坐电瓶车需要20分钟，但因为今天预报了梅沙有冰雹，电瓶车停班了。
林姿只得顶风环湖走过去，她其实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头上戴着卧兔儿，身上穿着红袄，马面裙下还穿了棉裤、长筒棉靴。左肩挂伞，右肩挎包，手上还提着别墅的钥匙箱。可还是冷，从头到脚都是刺骨的冷。
这哪里是南方的春三月，简直比得上北方的数九天。
海棠芳舍的营销中心大厅，往日上午十点都是贵客盈门，今天只有寥寥几人。
夏殊在外人面前是风度翩翩的绅士，但内里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原本地产经理、物业经理、安保主管，陪在一旁伺候，都被这位映月集团的大少爷赶走了。
他在沙发上枯等了四十分钟，频频抬腕看表，又拿起小银勺，低头搅咖啡，忽然听方崇文俯身小声道：“她来了。”
方崇文站起身，用职业化的腔调打招呼：“林小姐，早上好。我是方律师，昨天见过的。”
“你好。”一道悦耳清新的声音传来。
夏殊不知怎的，只觉得那声音中有一种清甜柔媚的味道，像在咖啡里浇了一层恰到好处的焦糖。
“这位就是海棠芳舍二期16栋独墅的主人，夏先生。”方崇文介绍道。
他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就看到了一只臃肿的红兔子。
那姑娘手里拽着一把钥匙箱和一个脏污的白毛抹额，头发上还顶着细小的碎冰珠，睁着一双近乎呆滞的眼望着自己。
像是跌过跤的样子，几捋细长的发丝，缭乱地夹缠在她的颊上、唇上，明明是精心的妆容，两三根不安分的头发就让人显得这样狼狈。
方崇文见两人一个呆，一个懒，谁也没有说话，只得帮夏殊解惑：“林小姐就是这次的受害人，她是电商平台的汉服模特。”
所以穿着打扮才与众不同，整一个奇装异服，殊姿独立。
“模特？”夏殊的视线冷淡地停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堪堪一秒。手里的小银勺叮地一声，落到了骨瓷托碟上，像是无情地嘲讽一样。
林姿面上微窘，觉得这真是一场糟糕的会面。她是濯清汉服联合股东，主要工作是设计师兼模特及客服。眼下她的汉服店开张才三个月。虽然有零星售卖记录，但尚未盈利，她也没有勇气说自己是设计师。
营销中心开了充足的暖气，林姿刚才觉得冷得寒彻肌骨，现在坐下来才五分钟，已经热得想脱衣服了。
“这是上次我与林小姐协商的和解方案，今天已经将补偿金额列了详情表，请您过目。”方崇文将文件夹递过去。
林姿看到了两百五十万的数额，自嘲一般无声笑了，未置可否。
“装修补偿款今天能拿到吗？”林姿目光略过对面的夏殊，又看向方崇文。
夏殊直接替他回答：“可以。”说完又丢了个眼神给方崇文。
“哦！”方崇文回过神来，将另两份文件夹递给了林姿，“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先把和解书协议书签了吧。”
林姿仔细地浏览文本内容，夏殊知道她这是被骗惨了，试图亡羊补牢，但是未免也太认真了，似乎要把那一张纸看出洞来。
“对不起，失陪一下。”女孩手扶沙发站起来，匆忙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留守岛台水吧的服务员收了旧杯碟，又送来了两杯热咖啡。
夏殊皱眉，“三杯。”
服务员面带愧色地走了，他一直给两位男士送咖啡，谨记着经理的嘱咐，要好好招待两位尊贵客人。因为太过紧张，都忘记了送咖啡给那位买房被骗的小可怜。
三面采光的落地大玻璃窗外，细碎的冰珠噼噼啪啪地打在玻璃上，让人产生犹在冬季的错觉。梅沙这个滨海的南方新城，不会下雪，却会下冰，真是奇怪。
夏殊抿了一口咖啡，突如其来的，眼帘中撞进了一抹明艳窈窕的身姿。
方才臃肿的兔子小姐，变成了古韵新风的美人。
她拆了繁复的发髻，重新梳了高马尾，穿了一身简练的立领雪色暗竹纹琵琶袖衫。不盈一握的腰下，是一袭重色马面裙，似黑非黑，似紫非紫。裙上绣有交错的金银线，随着她轻盈的步姿，在走道一排射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灿若明霞。
一轻一重，一浅一深，明暗对比下，衬得她那张略显稚气的小脸，顷刻就有了荡人心魂的女性魅力。
夏殊将咖啡轻推了过去，见她仿佛无睹，又敲了敲桌上的文件夹，“林小姐若觉得没有疑虑，就请在这里签个字。”
她落落大方地坐下来，指着文本中的一句话，“这里，我有疑问。”
这时左侧一股浓重的烟味飘了过来，林姿不由皱了皱眉，这里分明是禁烟区，为何还有人堂而皇之的犯规。
若是独坐，林姿一定起身就走。但此时在人前若抱怨这点小事，或者捂住鼻子走，就显得矫情失礼了。
忽然眼前一双大长腿迈了出去。
只见夏殊反手曲指，叩在了吸烟者面前的玻璃台面上，“请出去抽烟。”
方崇文正喝着咖啡，突然呛了一口。若是平时夏少爷厌恶此事，必定先甩个眼神过来，叫自己在那人面前背《公共场所卫生管理条例实施细则》，文的不行，就叫保安。
从来不管闲事的夏少爷，这是发了什么维护公德的正义心，亲自上阵与小人对刚。
“凭什么要我走。”那吸烟者年纪不大，露出一口烟渍的黑黄牙，显然是个老烟枪。回头瞥见了容色秀美的林姿，吸着口水，怪笑一声，“怕你的女人吸了我的二手烟，跟我间接接吻呀？”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殊姿独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