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狰》远大

9、第九章:新婚礼物

　　夜雨刚过，天未放晴，满院子里都流动着一股微带涩味的嫩叶清香，湿润了整片天空。

　　昨日之事让员外府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下人们偷摸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他们在议论着沉寂后的风云变幻，慨叹着人生无常，幸灾乐祸着新夫人未知的命运。

　　园子深处，缩着三五个探头探脑的仆从。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小声交谈起来。

　　“新夫人刚过门，老员外就倒下了，不知这婚约还作不作数啊。”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仆道。

　　另一人朝他轻蔑地撇撇嘴，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我可听说老员外是正在‘办事’时才……”他尾音上扬，故意不继续说下去。那一脸意味深长的笑让人很难猜不到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在场其他人当然也明白了，反应少顷便都低头捂嘴笑起来。心头暗笑着老员外真是没艳福，竟在这等时候给晕了过去。

　　常在张茂成手下做事的丫环调笑道，“留是定然要留的。但是啊……我看咱大少爷多半是喜欢新夫人的。我去给新夫人送茶时在屋外还见过他哩，他站了好久才走，一直也没进去。”

　　这一言激起了的众人的兴趣，他们一时竟忘记了现在身处何处，音调逐渐提高，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繁乱卷入空中，假山后渐起聒噪。

　　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别人的生活，判定着别人的是非。他们总爱这样干。

　　员外府的另一方，则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床前的纱窗，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对依偎的人影。

　　夫人安然地靠在阿楚身上，可能是长日忧思所致，此刻睡得很沉，只是左手仍执着地攥着阿楚的袖口不放。

　　二人似乎都仍未醒来。从昨夜至今，她们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夫人很快便睡去了。阿楚却不是。如果再靠近些看就会发现，她并未合眼，只是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罢了。

　　须臾，她缓缓抬眸。久未见过光亮的眼此刻略有些不适，再加上一夜未眠，更是感到眼眶酸涩，不由得以手掩目，略略遮挡一些从窗户散进屋内的零碎阳光。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

　　好亮。

　　阿楚想起夫人仍未醒来，下意识便又将手轻轻悬在后者眉眼之上。多睡一会儿吧。阿楚含笑凝望着夫人。就让她在此刻摒弃所有烦恼，以获得暂时的安宁吧。

　　恰在这时，夫人的眉毛似是弯了一弯。

　　许久，沉浸在思绪中的阿楚终于回过神来，她默然半晌，最终以微凉的指尖轻点夫人的眉心。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做出这一举动，只知道在触碰到夫人眉心的那一刹那，有喜悦，有激动，有慌乱，还有害怕。

　　各种说不清的情绪揉杂在一起，组成了独特的奇异感觉。

　　幸好，心脏只在胸口悄悄地跳动。否则此刻听到骤然加速的“砰砰”声的，就不只有狼狈的自己了。

　　慢慢平复下心情，阿楚颤声唤道，“夫人？”

　　第一声过去了许久，夫人仍未有答音。

　　于是阿楚顿了顿后，用更加清晰的声音再唤，“夫人？”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片寂静。

　　就在阿楚决定再次开口时，夫人长长的睫毛扑闪，似是挣扎了几下，艰难睁开双目。

　　见状，阿楚调整了姿势，搀着夫人坐起来。她忍着不去管那只发麻的手臂，起身对夫人说，“我去给您打些水来。”不待夫人应允，她径自往屋外走去。

　　夫人端坐在床边，白色的衣衫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楚楚动人了来。她神色如常，侧过头便瞧到了昨夜她当着众人的面拿出的那条白绫——沾着殷红血迹的白绫。

　　而后露出一缕微笑，带着讥讽与酸涩。她隔着一层单衣，柔柔抚摸着自己的手臂。仍有微弱的刺痛感。

　　这是一道可以时刻警示着她的伤疤。

　　不久，张茂成派人请新夫人前往主厅共议家事。

　　仆人进来时，阿楚刚被夫人支走，而她自己仍在洗漱。对此，她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大少爷，待我稍作梳洗，随后就来。”

　　仆人点头称是，但仍未离开。

　　夫人这才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何事？”

　　仆人靠近几步，压低了嗓音，“夫人，大少爷让我转告您：‘兰花的瓷瓶实在太贵重，您就这样摆在屋里，迟早会遭人惦记的。’”说完，仆人再次行礼后，自行告退了。

　　屋内恢复了安静。

　　夫人的心情陡然沉重起来。

　　她顿了很久，最终走向了那束兰花。

　　——

　　主厅。

　　老员外突然病倒。除了在事情刚发生的那天晚上之外，无论是张茂成，张茂生，还是刘氏，任凭你凑到他眼前仔细钻研，也寻不出一丝一毫的悲意来。

　　张茂成可以理解为他性格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张茂生则可以理解为生性木讷，毕竟他平日就这样一副木头人的样子。

　　但刘氏，可以说，今日她是带着喜意的。

　　老员外病得蹊跷，又恰好在和新夫人新婚燕尔时一睡不起。她若是再在这时告诉所有人，新夫人偷拿了先夫人的玉簪……

　　刘氏在心里将编出的故事精雕细琢，满意之色溢于眉眼。

　　这时下人急急跑进来，传道，“大少爷，新夫人到了！”

　　张茂成将背挺得更直了些，嘴边挂上了一抹笑意。他在想，她该如何把这场戏演好呢？

　　新夫人款款而来。

　　她今日着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裙，显得很是清新脱俗。张茂成每次见到她，都会觉得这个女子比前日更美了些。于是他每次见到她，都更加盼望父亲的死亡。

　　他注意到，她的头上仅戴了一支发簪。

　　注意到这一点的不只有他。刘氏当即双眼一瞪，惊疑之下不管不顾地就跳了出来，“好啊你！竟敢私自拿走先夫人的发簪！父亲刚病倒，你就这样明目张胆了？”

　　新夫人漠然扫了她一眼，悠悠说道，“不是我私自拿走，是员外送我的，他说，这是新婚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