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狰》远大

2、第二章:一道离开

　　夫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若是再造次，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难保员外夫人不会利用她来为自己立住声势，稳固地位。小丫头是员外儿媳的贴身侍女，平日里也是仗着自家夫人的宠爱，作威作福惯了的。受了新夫人看似轻飘无力的一记冷眼，小丫头终于噤了声，踌躇片刻，面露不甘地退到一旁。

　　见自己的威慑起了效果，夫人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低首摘下手链，然后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小步莲移，轻轻拉起小乞丐的手。

　　碰到那冰凉却温软的触感，小乞丐心下一惊便顿了片刻，迅速回过神来后就要抽手挣脱，“你做什么！”她皱眉反抗着。

　　在她挣脱开之前，夫人就已轻巧地把手链系在了小乞丐的手腕上，熟练得仿佛这件事她们已做过无数次。

　　满意地瞧着正把脸凑近手链警惕查看的小乞丐，夫人嗫着一抹浅笑，从容道，“既然恩人不愿透露名姓，我也不便再逼问。这链子我自小便戴着，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却是这船上唯一一件属于我的东西了。请让我用它向您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说道最后，夫人的笑已经带上了几分苦涩。她徐徐转身，向陌生的仆人吩咐道，“辛苦你们了。现在出发吧。”

　　仆人们保持着恭敬谦卑的姿态，躬身答“是。”

　　于是一行人向那艘大船缓慢行进。夫人没有等待小乞丐的回答，甚至在说完那番话后都没再看小乞丐一眼。只留下一个凄美决然的背影。

　　小乞丐用指腹摩挲着手链上镶嵌的粒粒珠宝，目光追随着远去的人们。夫人被人群簇拥着，却显得孤独冷清。她似乎是被月亮偏爱的那一个吧，否则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身上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荧光呢？小乞丐突然这样想。

　　为何要给我这条手链？

　　得了这样贵重的饰品，小乞丐心里竟无半分喜意。那原本应是她梦寐以求的幸事啊。

　　想着想着，惊觉人群走的远了，小乞丐便也往前大跨了几步。

　　她是自己跳下水的吗？小乞丐突然想到夫人落寞的神情，但随即又快速否定了这一想法，“不会不会，养尊处优的小姐夫人怎会求死。”她连连摆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趣又好笑，“我这样低贱的人，还妄图去评论贵人的是非……怕真是被水泡坏了脑袋罢。”她自嘲地想。

　　小乞丐舔舔嘴唇，小心地取下手链，放在怀中。夫人没能知道我的名字，看她的表情，想必一定很失落。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阿楚。

　　“阿楚！”小乞丐欢喜地喊出了声。父亲曾说过，她有一个已逝的兄长便叫阿楚。直至逝世父亲都没有告诉过她她的名字，只在她小的时候提到过，“因为你是女子，我本不想要你，是你母亲很想念你的兄长，我才勉强留下了你。若是实在想要个名字，便叫阿楚罢。”

　　“阿楚！”小乞丐不甚喜悦。

　　这下我可以告诉夫人我的名字了！

　　小乞丐拔腿就跑，一双捡来的破旧草鞋在碎石上移动得飞快。她死死地盯住远处的一抹红衣身影，此刻蓬乱的头发也掩盖不住那双炯炯的眼，晶晶亮仿佛闪着星光。

　　小乞丐跑着追赶，夫人走着离开。好像都设计好了似的，在等着追上的那一刻。

　　“夫人！”穿过人群，小乞丐猛地刹住脚步，一拉夫人的衣袖。

　　夫人脚步一顿，闻声回眸。一看是小乞丐，短暂的惊讶后便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轻轻扬了扬另一只手遣退准备上前拖走小乞丐的仆人，她温声道，“何事？”

　　夫人的举动更增添了小乞丐的感激与说出来的信心。于是小乞丐很郑重地又说道，“夫人，”她的表情也很是严肃，“我叫阿楚。”

　　是的，她狂奔这么远的距离只为告诉夫人她的名字。

　　夫人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像是没理解小乞丐的意思，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迷惘和奇异光彩。

　　但这都没关系，小乞丐觉得也没有必要搞懂，只要完成她想做的事就好了。所以她执着地又重复了一次，神情更加郑重，“我叫阿楚。”

　　然后便又没了下文。

　　夫人盯了她一会儿，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小乞丐没想到然后该说什么，愣了半响才又僵硬地重复道，“夫人，我叫阿楚。”

　　像是确定了小乞丐的确只是来说明自己的名字，夫人笑意加深，像一株绽放的青莲，用她独有的温柔语调回应道，“好，你叫阿楚。”

　　以一种若有深意的目光探视了小乞丐许久，夫人突然说道，“那么阿楚，你愿意同我一道离开这里吗？”没有请求，没有逼迫，只是询问，在征求她的意见。

　　阿楚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小丫头跺跺脚，表示抗议。

　　仆人们低着头，悄悄与左右交换神色。

　　一切都因小乞丐的沉默而沉入月夜的宁静里。风声柔和，树影婆娑。周围安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滞了，但也仿佛无风时的湖面，只需一个动作便能将其击破。

　　夫人没有再开口，自然也没有人敢冒然说话。

　　在等着小乞丐的回答。是无名的河岸边，一个小小世界。

　　人们都以为小乞丐是在犹豫，并且不理解她这份犹豫。走运的刚好救了一个贵人，走运的刚好这个贵人是个大善人。跟着大善人离开，从此衣食无忧，何乐而不为？

　　但实际上，小乞丐只是在发呆，又或者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等好人，这等好事，但她决定跟她走。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所以她只是静静地欣赏新员外夫人的眉眼，静静地思考着她是如何落水的。

　　两件事情，一时有一件事入了迷而已。

　　许久，阿楚释然一笑，回答道，“愿意。”

　　夫人也笑了。

　　静谧的夜晚，阿楚抬头仰望云中弯月。心仿佛萦绕着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