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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隐之后 ...

  •   村东头来了个黄布帘的金丝小轿,绿呢子裹着,压风避寒。四个轿夫赤着膀子晃进一家小店,天儿还早,村儿里别个没起,就这家两个泼嘴皮的寡妇张罗了一锅热汤,利索捏着馄饨、扁食,答兑行脚路过的早饭。
      两个一见熟客上门,招呼接应殷勤细致,大碗大碗地热汤面上来,瞧着一个个西里呼噜吞食进肚,方才面色稍润。打趣儿道:“不是家中炕头冷了,来寻热乎了?”
      有个答道:“可不,家中阴冷,来寻小娘子的热炕头烙烙。”教两个寡妇你一言我一语好通嗔骂,才道:“就是我那主子可怜,今儿到得早,许还在外头冻着呢。”
      倒真教说准了,这一个死贴着人家墙根足个时辰,冻得鼻头子通红,十根指头却好似十根胡萝卜,水嫩嫩红嘟嘟,招人喜欢劲儿的。眼下正扒着门缝偷瞧,米粒儿大的夹缝,可塞不进他那十根胡萝卜。滴溜溜的眼珠子也放不进整的去。
      好容易打熬到里头人起了,窸窸窣窣衣物摩擦声音,馋的贼子口水横流、鼓咚咚两三口下肚,可解饿不解馋。
      里头走出个披头散发的,外衫斜斜系了个花结儿,里头葱白的里衣,就领口袖口裸着一段风情,可比那群全身没哪儿裹着的强多了。门一推开,跌进来个发面馒头,圆滚滚金灿灿,好不喜人。这标志的咂舌道:“才几日不见,如何就又圆润了一圈?这么个涨法,可渗人,须得减减。”
      那馒头滚爬两步,抱了腿脚一阵哭嚎,“个黑心肝的冤家,朝也思夜也想,吃睡不下,何来圆润?定是泪水泡的浮肿了。”
      这一个憋忍笑意,打趣儿道:“啊也?可不得了,赶紧到日头下面晒上两日,风吹阳照,干得快。”
      馒头圆饼脸脸上两泡泪花子,可怜见儿的,“你忍心、你忍心!你就对着我狠得下心肠,说走就走,那蛮子就比我招人待见?”
      见他又提旧事,叹了一声,心道我说走就走,也不见甩了开你。毕竟天涯海角黏糊了过来,狗皮膏药也没这么实诚。心里头想甚么不打紧,到底拉拽起来,口里说“清早就来,也不嫌寒湿,进来缓缓,我去同你烧个汤婆子暖手。”
      发面的白胖馒头乐颠颠滚了进去,亮眼睛绿光直冒,蹬了鞋袜就钻被窝,嗅着里头的味儿,欢喜得直哼哼。
      不多会儿他那冤家回转进来,塞了个热滚滚的进被窝,自顾自打水洗漱。床上那个瞅着,可劲儿瞅着,梳头他瞅脖子瞅腕子,着衣他瞅腰身瞅后背,弯腰他瞅屁股瞅腿,跟黄鼠狼盯鸡也不差,凶光直冒。等一溜收拾完了,这厮咂咂嘴,抹了一腮帮子哈喇子,偎在床里边儿问“我来的可早,怎没见‘噎死蠢材’家的?”
      晓得说的哪个,一头推窗户扫地抹桌子地忙活,一头回,“昨儿一早来的,下了两局,说会子话,午间就回了。”
      “哼,算溜得快。”又得意洋洋问,“是你同他说我要来了,吓走的?”
      终于整顿完了,坐下来沏口热茶来吃,准备打发了这个才去开火,可免他饭桌上挑三拣四极害胃口。
      “吓走的可也是吓走的,只是须不是听你名头。”
      那馒头听前半句还舒坦,一听完后半句,险些打床上弹下来,“那、那蛮子要回了?几时?”
      悠悠然然瞄了一眼外头,慢慢吞吞伸出一根指头。
      圆咕隆冬一团,鞋袜也来不及套上,撒丫子就走,旋风儿似的,走了还叫唤:“心肝肉,下回再会你!”
      也来不及听说,一根指头是一个时辰还是一日,走得恁急。
      使坏的这个撇嘴暗笑,伸了个懒腰,自我告诫,好歹是真龙天子,可不好次次这么耍弄。又道,那好歹是真龙天子,怎好圆的跟蒸笼馒头?

      灶上煨着白粥,捡了两条腌萝卜,一碟儿昨天剩的酱牛肉。外头蹬蹬蹬跑进个小不点,一路先生先生地叫,脆生生的好听。
      “二宝,怎的恁早?还不到开课的时辰——吃了不曾?”
      黑黝黝个壮小子,一身夹棉青袄,跑地大汗淋漓,也不答话,一伸胳膊把攥在手里的递过去,就眼巴巴瞅着酱牛肉咬指头。
      心里头乐翻了,面上也不露声色,接过牛皮纸的封套,上头红地儿排着“策亲启”三字,后头落款是个拯。“送信的是那个就走了?”
      二宝一双眼珠子全掉在牛肉上头了,脑袋点了几下。回过神来,又不好意思挠了挠脑勺,“叫个披白袍的阿叔叫走了,是有什么老猫耗子的,走得疾,听不真儿。”
      捡了两块最大牛肉与他,夸奖道,“二宝懂礼,先生教的也都记得,甚好。”也不知晓教的甚么,那白爷爷知道自己升格作了阿叔,还不掀房揭瓦?
      二宝塞了满嘴,颠儿颠儿去了。剩下他一人,坐到桌边儿上,抽出信件来翻看。
      屁大的事没一个,来来去去讲了一通破案全过程,郑重其事、巨细无遗,可不像书信,像折子。临到最后,别别扭扭抠抠气气伶仃几个字儿,说院子里桃花放了,没个人休整。
      到底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上一次梅花开了、上上次书房霉旧了——也亏了他想出来。这一早上可够喜庆的,接二连三笑料不断,把个乐得眉飞色舞。将信拢在夹子里收了,同以往的放在一块儿,才转身去灶房盛粥。
      热腾腾的白米粥香气四溢,可着白瓷儿碗舀了个满,正要走,背后忽地一凉,霎时间又暖了。且是个活人贴了上来,腰间多了只人手,牢牢实实箍了,把教吃了一大惊,手中粥碗也端不住,眼见要掉,教后头的稳稳当当接了过去,三两口吞了进肚,滚烫滚烫的嘴唇贴在耳边儿上,热烘烘吹风儿,“想我不曾?”也不等答,兜头扛了回屋。
      这行径,倒是合了那蒸笼馒头的叫法,蛮子得。忍不住低低声叫骂:“称你蛮子,须不作假。”
      这厢正撕扯褂子衣衫,教这么一说,眯缝起眼睛问道:“那肉磙子又来闹了?几时的事?”
      这擅暗地里使坏的一个,一根修长的指头点着人家口鼻,笑得要多勾人有多勾人,“就方才,立时去追还赶得上——你倒是去啊。”
      这一个早生龙活虎只待归剑入鞘了,经这一番挑逗,还顾得那馒头发面戗面?急吼吼把人从头啃到脚,好不快意。
      临门一脚时,却被阻之门外,那人捏着小兄弟脑袋,那风情,修了千年的狐狸也比不得,“说,去了几日,偷腥几回?”
      这一个急得眼耳口鼻尽数通红,恶狠狠吧唧那人头脸,含糊不清答道:“呼……放手放手……待会子出来你就晓得浓的稀的、用不用过了……”
      却不道这一个熟稔冷清惯的,不受他催,“哦?统共半个月,我却不信你自家也不曾弄一弄?”
      “吃过蟠桃宴,那肯再将就粗茶淡饭——再不放,可要来强了。憋了许些日子,休怪我拿不准力道。”
      那剑眉星目的正经长相,讲起话来端地不要脸。却又到底无可奈何,松了手、遂了愿,红浪翻滚、春色绵绵。
      你道是,沙场百战,倒兵戈高枕美人膝。读书万卷,弃乌纱安卧英雄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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