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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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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的红莲泛出莹亮的光泽,九刹没抬眼,手一挥,光泽黯淡下去。
“师父不帮柳姑娘,可是因为时间快到了?”宁戈问道。
九刹颔首:“小徒弟可愈发聪明了。”
渡劫不易,除了命簿记载的节点,天道对于仙人们的考验还有很多,因此身在凡世种种磨难,皆有可能为劫。九刹这几个月来,一直通过红莲暗中观察着柳婉月的动向,她要柳婉月用自己的力量化解苦厄,而她所为不过推她一把,如此方可圆满渡劫。
再过不久就是柳婉月二十一载的生辰了,按照命簿所载,她活不过二十。
所以尽管柳婉月身患重病,寻了她数次,她也没有回应。
九刹执掌鬼界,所见皆为亡魂,见惯了生死,却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若柳婉月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九刹定会救她于水火,可她是仙人渡劫之体,便是命数再坎坷多舛也不能干涉。
她跟宁戈解释,她之所为,是在特殊时间助人。
宁戈自然是信的。
午时,宁戈从酒楼带回来一桌好酒好菜,九刹抿了口酒,内心由衷一叹:有徒弟的日子真好。
宁戈吃饭很安静,一个人低着头,筷子只伸向面前两盘菜。九刹看不惯,推过去两盘菜,颇有当长辈的语重心长:“你多吃些,大抵还能再长点个头。”
当九刹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心里总会莫名不悦。
宁戈放下碗,无奈道:“师父是嫌我矮了?”
薄唇轻轻抿出委屈的弧度,山泉般清澈的眼眸低垂,整个人轻轻笼着一层雾霭,像受着不小的委屈。
他这模样一摆出来,九刹就心软了。
“为师怎么会嫌你矮呢?现在摸你头都得踮脚了……”
宁戈仍耷拉着脑袋,“师父若不是嫌徒儿矮,怎会叫我多长点个头?”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九刹发现,宁戈其实并非那么听话,甚至有时会……有些无赖。
得,自己的徒弟还是得自己哄。
九刹挑眉道:“你站起来。”
宁戈站起来,九刹便走到他面前,踮脚抬手,蜻蜓点水般触了触他的额心,无奈道:“你看,你若是再长高些,我可真就够不着了。”
宁戈年岁愈长,便愈接近作为天界战神时的形象。战神宁戈,一杆长枪封印万妖,有着修长挺拔的身姿和如玉清冷的面容,这两点已在他渡劫之体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尽管九刹的身量在女子中算得上高挑,但站到宁戈面前,就显得娇小了。
九刹想,待宁戈渡完劫回归天界了,一定要找他切磋切磋。
“你不会够不着。”
九刹的手正要落下,宁戈却弯下腰,柔软的掌心恰恰落在他额际,绸缎般发丝的触感和肌肤的温热从掌心传来。本来已是习以为常的动作,今日却让她感到一丝别扭,不知是不是因为宁戈说的这句话。
他用的是“你”,而不是“师父”。
宁戈继续道:“永远都不会。”
这话已似一句承诺,有种江水为竭的意味,沉甸甸的分量压下来,压得九刹下意识想要躲避。
承诺太重,反而会让人难以相信。
况且,哪里来的永远呢?
他二人的缘分不过只是这凡世数载,临到他渡劫归位,他就只是战神,凡世种种,不过一场大梦。她是鬼界之主,他是九天战神,孰更尊贵难以探求,但要天界战神臣服一般在她面前低下头,且不说诸仙如何反应,那天帝自是坐不住的。
助人渡劫至今,九刹从未见过有哪位渡完劫的仙人会执着于过去,那样有违天道,会被降下最重的天罚。
也许日后还会以鬼、神之身相见,但最多不过他道一声“多谢”,九刹回一句“彼此”。
只要在万鬼窟那样的地方呆过,便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山一般深沉的诺言。
九刹摆出一副真当如此的模样,笑道:“嗯,我信你,永远不会。”
可这话说得似有些随意,那不是说出“永远”二字应有的神情。宁戈对于她的一举一动的关注已成了习惯,无比敏感地察觉到她并未将此放在心上,或者她不信他。
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执拗,无论是带着母亲四处辗转求医,还是在求如山中读书练剑,亦或是此时……
宁戈直起身,凝望九刹的眼,执着道:“我说永远便是永远。”
他说得很认真,可正是因为认真,才让九刹生出一种虚妄感。
是他渡劫之体的永远,还是战神神身的永远?数万载光阴的差距,九刹毫不犹豫在心中默认了前者。
如此想来,心中沉甸的分量倒轻了不少。
九刹应道:“好,永远。”末了一笑,“你若反悔当如何?”
“万道雷诛。”
珠玉坠地,清泠作响,相较于诺言的沉重,宁戈这句轻飘飘出口的话语,居然压得九刹喘不过气来。
她原本只是看宁戈神情认真,想逗他几句,不想他竟就真的这么回了一句。
说罢不知从哪本书上学来的,竟然还要咬破指尖与天缔结誓约,九刹变了脸色,赶紧握住他的手,“我逗你的,你别当真。”
宁戈任由她握着手,睫毛压下,嘟囔道:“可你没有当真。”
有那么一瞬,九刹想要扼腕。
她定定看着宁戈道:“我当真。”
宁戈像是终于信了她般,嘴角噙起一点难以觉察的愉悦弧度,九刹亦松了口气。
此时,命簿飞回九刹的识海,道:“我刚刚在明月楼外守着,见萧阳入了楼,他身后跟着不少仆从,各个都提着箱子,似是装了不少金银。”
九刹奇道:“萧阳?他安分了几个月,又入明月楼,可是要寻柳婉月的麻烦?”
萧阳此人会伪装外表,他若是入明月楼,只可能找花魁。
“我看他多半是阻碍柳婉月渡劫的人物,兴许是要寻她麻烦的。”
关键的节点临近,她不能让萧阳搅乱。九刹就着握着宁戈手的姿势,道:“走吧,咱们去帮一帮。”
宁戈自然顺从,眼梢挂起天边云霞般轻盈的笑意。
未至楼中,已能听见萧阳的声音,他话语因拉着长长余调而显得傲慢无比:“……五百两黄金,买下花魁,够不够?”
九刹问命簿:“这萧阳是受什么刺激了?怎的今日直接开口买人了?”
命簿翻了好一阵,又想了好一阵,“睿王近日回了躺府,不知是因为什么。总之萧阳的举动和他爹脱不了干系,也许他爹最近和皇帝闹得有些僵。萧阳本就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做这些跋扈张扬的事情并不奇怪。”
“柳婉月身患重病的事,外人皆不知晓,老鸨吊着柳婉月一口气,想必也是抱着会有人重金买下她的侥幸心理,只是萧阳毕竟不同常人,得看老鸨有没有这个骗人的胆量了。”
老鸨笑得面上横肉皱成一团,“想不到我们婉月姑娘这般好福气,能得贵人您的青睐!婉月姑娘近日疲于练琴,不便待客,我这就替她应下了,至于这……”
柳婉月和谢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老鸨不信萧阳不知道,但她见识肤浅,想不到更深层面,便只以为萧阳此人懒散好色,人傻钱多,能趁着柳婉月咽气之前赚一大笔,老鸨自然是上赶着的。至于谢衍,老鸨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到时若问起柳婉月的病,她只管答一概不知。况且萧阳既然肯下重金买下柳婉月,自然会为她寻医。
柳婉月这病放在巨大的利益前微不足道。
萧阳道:“这是二百两黄金,余下的,待花魁成为府中婢女再清。”
老鸨心里咯噔一下,但二百两黄金对于病重的柳婉月已是重金,能收则收,当即笑道:“那今日……”
“慢着。”九刹步上前,似有愤愤不平之意,“你也不问问柳婉月的意见,擅自做主,要我说,她若是不答应呢?”
萧阳嚣张地睨着九刹,到底还是见识过九刹的厉害,嚣张中带有几分不甘,并未发话。
老鸨对九刹留有深刻的阴影,她一出现,老鸨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
“这位贵人哪里的话,得萧世子青睐,婉月姑娘自然是求之不得,再问,岂不多此一举?”
九刹还想再说什么,命簿在识海中道:“我看倒也不必如此,得先问问柳婉月的意见再行事,毕竟临近最后,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九刹以为然,便没好气冷哼一声,拉着宁戈离开了明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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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九刹时隔数日,再次出现在了柳婉月房中。
柳婉月卧于榻上,眼窝凹陷,面颊消瘦,面色惨白得骇人,昔日俏丽的姿容不见,九刹甚至在她身上嗅到了一丝死气。
但九刹觉得,柳婉月不是会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便道:“老鸨可曾跟你说过,萧阳要用五百两黄金换你。”
话一出口,九刹自觉多言,老鸨没必要告诉她。柳婉月微微面露异色。
“你现在知晓此事,愿不愿意?或者,你想不想再去找谢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