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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长生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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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几只鸟儿叽叽喳喳打着旋儿,藏经阁金字匾额落了尘灰,硕长的光道透过半开的门缝,投在重重如山的旧书中。
翻页的声音如水流,一枚夹在书中的落叶飘落在地上。
樛木捡起这片落叶,叶片几近透明,露出清晰的经络,樛木拾起这片已经变成书签的落叶,眼睛一亮,他飞快合上经书,离开座位。
这是温逐生之前在鹤鸣楼最常待的地方,他虽贵为鹤鸣楼的楼主与不秋盟的盟主,但大多时候都是窝在藏经阁这一方小小的暗室,日夜不息地翻看着经书。
他眼睛不好,毒发时眼睛经常看不见,眼神清明的时间便紧抓着这白纸黑字不放。
樛木走到层层的书架前,行行排排地数着。
方才盟里传来消息,向阳关昨日突逢大火,幸好公子早就预料到了有此一劫,便让向阳关整个逃去了山中躲避,才免此灭门一难。
竟然都让公子算到了。
他的手探到一个铜制的把手,上面已经锈迹斑斑,在吱呀一声地打开抽屉声后,他的指尖感受到了纸张的触感。
樛木将抽屉底部的几片纸张抽了出来,泛黄的纸张带着焦黑的碳边,樛木将纸张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日月昌达,阴阳调和,和光同尘,蛮夷生春......”
他轻轻念着,这是些零碎的语句,看来是个残本。
这个残本被放在这个书架之下,上面是三金阁的炼丹秘术,看来这个残本也是一种秘术。
樛木想起方才落叶被夹住的那一页,他赶紧跑回去抱回那本经书,经书被温逐生翻得很旧,不小心就会散下书页,他将书签覆在书页之上,终于看见覆于表象之下的文字。
他认得出,这是温逐生的字,他补全了这个残本。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蝉声高远,悲秋风矣;大道茫茫,人如蝼蚁;山月高远,与天同悲;莬丝之心,缠彼而生;以尔之身,寄吾之魂;青山不改,明月长留。”
装书的绳子忽然绷断,旧书的书页散落一地,一阵风吹起,卷起地上的书页。
书页在半空中如蝴蝶翻飞,樛木抬起头看着这些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在日光的照耀下化为虚无,变成白日的星辰。
......
谢小慈猛地睁开双眼,胸口的疼痛随即传来。
她立马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注视着周围,四周一片黑洞洞,谢小慈扯了扯嘴角,嘴角处的血痂便传来阵阵刺痛。
这,就是地狱吗?
谢小慈吞了口唾沫,满满的都是血腥味。
四周传来腐朽之气,遥处昏暗无比的一盏旧烛摇摇欲坠,四散的烛光遍布每个角落显得可怜无比。
背后的墙壁冰凉异常,铁制的栏杆将这方寸之地与其他地方隔绝,方格的栏杆之外一卷破旧的草席草草卷着一具尸体,尸体之上爬着无数的蛆虫,老鼠从草席一处钻出来,眼睛发着亮光,吱吱叫着。
“原来腐烂的气味是从那里传来的——”谢小慈看着自己的手,原来自己没死。
高长风到底想干什么,既然想要自己的命,为何不做绝一点,还要留下这个隐患,谢小慈的手紧紧攥起来。
难道他还对于匪风三章有什么奢望吗?眼下师父已经死了,他还能拿谁来威胁自己。
额角处的伤痕发烫,似乎能感到其中的筋脉跳动。
不对,谢小慈胸口一痛,伤口处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鲜血从衣襟上陈旧的血渍中重新渗出来。
她静静皱着眉头,口中泛出腥甜。
谢小慈扶着墙勉强单膝跪着,她注视这前方,眼里寒意料峭。
温逐生在哪?
哪怕天地倾覆,他也要这样躲着自己吗?
前方传来脚步声,烛影一晃,谢小慈立马警觉起来,她的手扶着墙强撑着站起来,看到眼前的人慢慢打开了牢门。
“你是谁?”谢小慈冷冷开口。
“是我。”眼前的人揭开斗篷,露出面容来。
谢小慈眼神一凝,震惊地直视着眼前的人,干裂的唇瓣不断颤抖着。
“左叔......”
左鹿夫连连点头,打量着谢小慈,一副心痛不已的样子。
“左叔,你怎么会在这里?”谢小慈环顾着四周,“这里应该是终风山庄。”
左鹿夫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很快被他掩过去,他垂下眼眸道:“你也知道扶风寨出的事,我在附近养伤,得知你被高长风所伤,并被关在这里,就赶紧来救你了。”
“来救我?”谢小慈愕然,她扬起眉头直视着左鹿夫。
左鹿夫发觉了谢小慈内心的疑惑,他莞尔一笑,扶住谢小慈的肩膀,温和地解释道:“左叔知晓你内心的疑虑,你放心,凭我的本事,潜进一个山庄不过小菜一碟。”
看到谢小慈警惕的面容一松,他松了口气,突然蹙眉道:“听闻,你师父,相止长老过世了?”
谢小慈的眼尾低垂下,染上点点红痕,她寂然地点点头。
左鹿夫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听闻高长风此次找你的麻烦是因为匪风三章,小慈,你已经找齐了匪风三章吗?”
谢小慈抿唇点了点头。
“不过,”她面色一变,“我是不会让高长风拿到匪风三章的。”
“他不是要当武林盟主吗?只管去当他的好了。”
左鹿夫看着她,凛然道:“这样也好。”
“谢兄在的时候,曾说过若日后六十四阁出了什么变故,让我一定要好生照料你,没想到我终究是辜负了他最后的愿望,让小慈你过成这样的日子。”
他悲哀地喃喃道。
谢小慈看着左鹿夫,拇指的指腹摩挲着指节,“我杀使者,潜入鹤鸣楼,盗取三章,为了自己索求不择手段,杀人不眨眼。做了那么多事,能活到今天,也是老天爷感于我一腔执念。小慈命如草芥,与执念而生,与执念而亡,穷其一生追逐一个真相。甘棠济济,溱渭苍苍,云汉茫茫,三章原都是触不到的烟波浩渺。”
“只可惜,我死在当初的扶风寨,抑或是葬身于南疆的蛇腹之中,都不会比死在这里更痛苦。”
“左叔,”谢小慈的目光淡淡地扫在左鹿夫的身上,双目无神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不如我将匪风三章交给你,让高长风一辈子也得不到,好让我死而瞑目。”
“真的?”左鹿夫满目难掩的喜色,他很快平复心情,扶住谢小慈的肩膀,温和笑道,“小慈,你不要这样说,匪风三章在你手中,左叔一定救你出去,我们一齐替谢兄,还有六十四阁的冤魂复仇——”
“是吗?”谢小慈淡淡一笑,躲开了左鹿夫的手,她一把擒住左鹿夫的手臂,将他的袖子撸起。
左鹿夫的手臂之上青脉纵横,更加可怖的是,位于手腕之上的蛇纹印记,几乎占据了整个小臂。
“当时你并没有将下毒之人带回来,所以我也就没有发现异样。直到今日我用九里丁香迷晕了冥蛇女,才发现下过青蛇慢之毒的人,在手臂上会有一个蛇纹似的印记。”
谢小慈心里响起温逐生的声音。
她眉心一拧,抬头看向左鹿夫,“是你,是你杀了温良如。”
左鹿夫眼里闪过慌乱,精心营造的面具面临破碎的局面,他急忙想抽回手,谢小慈却越拉越紧。
“对别人下过青蛇慢之毒的人在手臂上会有一个蛇纹似的印记,”谢小慈冷冷地抓起他的手臂,“左叔,这是什么?”
左鹿夫的脸一寸一寸冷下来,他抽了抽嘴角,凛声道:“你知道了又如何?”
他大力地抽回手,不屑一顾地直视着谢小慈。
终于装不下去了吗?谢小慈看着他,步步逼近,“当初的云囚四侠,游朝岫和温良如都死了,只剩你和贺谆,当初在扶风寨,我舍命救你的女儿,你却不断逼迫我去取温逐生的性命。”
“我当初以为你和我一样,想要将整个不秋盟置于死地,事到如今我才想明白,你是想借我的手以除后患。”
“扶风寨为什么突逢大火?左云书身上为什么会有青蛇慢之毒?种玉门奉的是终风山庄的命,他们要的是匪风三章,没必要放火烧了扶风寨。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要让我恨上不秋盟!”
谢小慈狠狠地瞪着左鹿夫,后知后觉的畏惧与痛苦悔意交缠着爬上她的身躯,如虫蛀着她的脊梁。
“你要杀了所有知道你秘密的人,而手不沾一滴血。”
“你千不该,万不该利用左云书,他,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谢小慈目光苍凉,悲伤如冬日里的连绵细雨,冰冷彻骨,在眼底凝结成冰。
有人在十年前种下一颗种子,种子在渗满血污和仇恨的土地里生根发芽,谢小慈拿全部的血恨去灌溉,没想到得到是这样的果实。
她想起那日左云书的惨死,想起他在桃花树下慢慢停止呼吸,想起他因中了青蛇慢之毒而狰狞扭曲的面孔。
那一刻,他为自己的复仇而感到无悔,如果他知道那只是他父亲的一场局呢?他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会怎么想?
左鹿夫脸上的慈爱不在,他发狠地向前抵去,手狠狠掐住谢小慈的脖颈。
谢小慈本就重伤未愈,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任由他拿捏着。
“是你做的......”谢小慈瞳孔覆上水色,她盈满鲜血的口开合着,“蕉鹿之变是你主导的,你误导贺谆,陷害温良如,害死我爹娘......都是你做的......”
左鹿夫表情如山崩,他紧皱着眉头,指尖几乎陷入谢小慈的脖颈皮肤中。
“不是我,要怪就怪谢离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拥有整个六十四阁,拥有那么好的妻子,过着人人都奢望的日子。”
“江湖之上,人人都嘉赏仰慕他,我根本就不比他差,凭什么我就无人问津,一辈子碌碌无为。”
“我偏不信,我偏要改命,我要把这一切都夺过来,得不到,也要毁掉——”他咬牙切齿道,浑身颤抖,竟然狂笑起来。
笑声几乎掀翻牢顶。
他回想起,那次贺谆受伤,他们四人被谢离春带回六十四阁,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景况,偌大的楼阁,俯仰之间,千万朝晖尽收眼底。层楼叠榭,绣闼雕甍,奇花异草,无数法宝,金字匾额高悬于顶。
那一刻,他觉得就是太阳也不过如此。
他藏在深深的黑夜里,肆意窥探着谢离春的生活,美妻,良婢,可爱的女儿,众人的尊敬,他为之垂涎,为之妒忌。
夜深人静时,他在梦中悄悄将自己代入到这种生活中去,梦醒之时,他流连忘返,心中燃起一场火,徒留灰烬四散,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切都可以是真的。
所以,一场大火,真的烧起来的。
得不到的,就让它毁掉吧。
谁知道那场火的后劲那么长,十年了,他也没斩草除根。
左鹿夫掐着谢小慈的脖子将她缓缓提起,阴冷的神色在他眼底泛开,“是他们蠢,活该为我所用,什么云囚四侠,自己囚禁自己罢了。”
“有贪欲有什么不好,你看看那些信奉大道的人,哪一个有了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