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武士寻仇录》虞成阳

24、悲伤

　　武寻仇说：“那么，我向你发誓吧。”他从座位上起身，慢慢地走到智的面前，低头看着他。他现在还是看不清智的表情。
　　智只是说：“别想骗我。”
　　武寻仇说：“为什么不用真心话来试试呢？”那件设备就躺在控制台上。武寻仇又笑了，面对什么事，武寻仇都会笑，或许别人不会觉得他是个正经的中年男人，但是他的笑容确实很有魅力，带着成熟与其他味道，迷途的少年少女最容易喜欢他，凑近他的怀里，感受他的体温，他会用有力的大手抚摸着他们的头，也许那是未成年人的恋父情结作祟。
　　智抬起了头，看他，而后说：“不了，承诺对你而言很重要，我相信你会遵守。”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但是，囚不是吧？”
　　就算约定了要把线索告诉他，也因为不想去回忆那份痛苦而选择了淡忘，比起可怕的场景更喜欢温馨的学校。
　　武寻仇说：“小鬼嘛。”他又是那种轻笑，智说：“小鬼啊……”
　　智冷静了下来，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可笑，他恼怒于自己的不冷静，同时又想合理化它，不冷静，他居然会不冷静，每次遇上武寻仇都是这样，不管是他的玩笑还是真心话，智都没法冷静地对待他，更别说武寻仇打算用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
　　智说：“喂，你还记得那个身染重病的女孩吗？你给了她一个拥抱。”
　　武寻仇说：“记得啊。”
　　大屏幕上是武寻仇的记忆，满目疮痍。
　　智说：“你……希望那个女孩最后是活着的吧？”
　　武寻仇说：“真的是个很美的女孩。”他拔出了刀，雪亮的刀光刺痛着智的眼，武寻仇看着刀，表情变得严肃：“可惜我并不是好人，从十二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他说完，收刀入鞘，只听噌的一声。
　　但是你……
　　曾经是我向往的奇迹啊。
　　智在心里轻轻地说，在刀收入鞘时，他的念想也就结束。
　　在智慧星球上，人们开始不与对方交际，而是跟AI，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跟AI说话很蠢，但是现在比起人类，他们更喜欢跟AI说话，AI对你永远忠诚，可以理解你，智在很小就研发出了可以聊天的AI，投入到市场上去，父母会说：“真是好孩子，我们永远爱你。”
　　在智慧星球上，女人独自生育已经是常态，智至少还算有父母的，因为智的父母相信这样的生育培养出的孩子更优秀，他们要恢复传统。
　　智研发出聊天AI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并不是喜欢它，智很讨厌虚拟的东西，虽然科学上的很多理论都是建在假设之中，但正是因为这样，更增加了一个人的孤独感，可智慧星球遍地都能让人感到很孤独。超市是无人的，有很多机器人，大家对机器人有很多需求，会跟手机里制造出来的角色恋爱，无论是谁都对对方紧闭心扉。只有智那么讲究真实感，他就好像活在过去一样。
　　所以，在原始星球，他会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这是因为他在书本上看到过，有些星球有电影院。他会很怀念那些在智慧星球上已经在几个世纪前就消失的东西，他总想回到过去，看看过去是否有那么美好，所以他有一年给自己的礼物是时光机，可以穿梭到过去，看当时的时代，但是，在当时的时代，人们更加向往未来，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未来的科学家会很羡慕他们的生活。
　　姐姐……
　　在校园里，沐浴着阳光，囚穿着洁白的制服站在微风之中，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脑子还在回想过去发生的事，那些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中。他讨厌烟味是曾经被烟头蹚出过疤，浑身是伤，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
　　记不起来，记不起来十二年前的事，这样必定要进行搜查，但是他不想被武寻仇看见那些事情……他很在意，因为他喜欢他啊。
　　他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抓紧了连接秋千的铁链，脸上满是犹豫。
　　可是，那是他们的约定啊，他答应过武寻仇，那个男人保护过他，给了他一个家，囚认为那是家。他很怀念家乡的味道，他记不起来他跟他的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天来了，比鲸还大的飞船破开天际，导弹四射，火花四溅，到处都是哭泣和呼喊，姐姐让他快逃，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们拉住了他的姐姐，他们从此就要分开，但是，囚折了回去，他不想跟他的姐姐分离，哪怕他的力量很弱小，他都要尝试救他的姐姐。
　　失败了，失败了……
　　那是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囚的全身，他又在流泪，他很后悔，如果当时就有防卫的能力就好了，但是，那是先进星球对原始星球的掠夺，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姐姐……
　　那些灰暗的日子里，是姐姐永远牵着他的手，他们隔着笼子相望，彼此的手隔着铁笼相互触碰，姐姐说：“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那天，他知道姐姐要被他们带去做改造实验，他恳求着说：“请让我去，求求你们了。”他跪在地上，科学家用蔑视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他，说：“你还只是个孩子，能挺过来吗？”
　　他以为这是科学家的好心，他真是太傻了，还会奢望黑暗中的光明，他说：“我可以的。放了我姐姐吧，她撑不住的。”
　　科学家笑了：“真有意思，她的年纪比你大，你却觉得她反而撑不住吗？看来每个男孩都想保护女人啊。”
　　他露出了表情，好像是动容：“那么，你就代替她参加实验吧。”
　　那场实验异常地痛苦，实验台上的手铐铐住了他的行动，医学和科技共同进步，但科学家是不会给他这种原始用上最好的医疗技术的，囚不知道这件事，他很害怕医生，觉得全世界的手术都要承担莫大的痛苦，各种医疗机械，电锯，钻头，剖开他的头颅。疼到最后，居然生出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那真的是痛苦吗？但是疼痛还在继续，他多么希望能够晕厥过去，但是，没有，他只能永远在痛苦的地狱里挣扎。
　　在这种时候，名为希望的花朵在他的内心绽放，他想他们会放过姐姐，只要自己承受了痛苦，姐姐就没事了，那是何等强烈的希望，居然陪着他走了过来，就连那些科学家也露出一丝惊讶，他们没对这个兽人少年抱有期望，答应他，只不过是想看他绝望罢了。
　　但是，他却撑了过来，然后，忘记了他的姐姐，也忘记了他坚持下来的希望是什么。科学家把他姐姐的照片扔到他眼前，说：“你是靠你姐姐撑过来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答应你吗？你以为你代替她，她就能活下去吗？”
　　他神色冰冷，同时感到了一丝遗憾，因为囚已经忘记了一切：“不是啊，不能参加实验的废物，我们怎么会让她活着呢？”
　　当时，囚并没有办法感到痛苦，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姐姐的事，所以万分茫然，而这次触碰记忆匣子，他回想起了那份痛苦，以及，希望。他跟他的姐姐那天在播种花朵……姐姐的笑容如同太阳一般温暖，他们的小屋温馨漂亮，然后，那天来了。
　　他甚至连她的尸体都没去看一眼，一定被捐给了医院，器官又涌入别人的身体里吧？
　　有些悲伤是后知后觉的，看见伤口发觉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