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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梦魇与梦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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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三年前的事,我也还很小。
那时随着老师到乡下写生,那是个在桂林边界处,有着一些未开发的天然小瀑布的镇子,一行几个学生都住在一个相当破旧的小旅社之中。
那段时间天气闷热,夜空泛着微弱而令人不安的橘黄色。我一直睡的不很好,连连做噩梦,梦里我走在昏暗古老的斜街上,一个接一个地杀人。那些人都没有跑,倒下去之后血水顺着斜街地面的砖块流得老远,在梦中那一片雨后的暗淡的光景里格外逼真。
梦里,我杀掉的那些人并不是形态各异的,看上去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不高,长发,体形也和我相若,皮肤白得瘆人,就是看不清脸孔。我提着一把长长的柴刀沿街杀过去,就像在森林里斩断拦路的枝杈似的。
每次杀完了整条街,我都会停下来,回头去看,大概是去看看自己杀了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但是始终没结果。这梦总是没有最后的部分,我也到底没能搞清楚自己杀的谁。
我惊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呼吸困难,满脸的冷汗和眼泪,还有一段时间的不能动弹。
我和老师说,老师说我被梦魇给魇住了。
旅馆老板娘有了些年纪,是本地人,一口的桂柳话,说我是外地人,带着外面的味道,在这种几乎只有本地人居住的地方,特别惹小东西注意。
稍稍偏僻而有点历史的镇子,难免有些自己的说法的;这些称不上迷信,但也不兴犯忌讳。
老板娘说,住在附近就有会“养小鬼”的女人,明天去请来。
还说,这女人心肠好,早年死了丈夫,因为“养小鬼”,以后都没得孩子了。
第二天真的来了一个女人,面黄肌瘦,牙也长得不整齐,冲我咧开嘴笑,要给我夹着红枣的煎糍粑吃,我不敢要,老板娘在背后推我:阿妈给你,就吃。
于是我在一边心神不宁地吃那块猪血色的糍粑,一边看那个大概应该叫做神婆的女人擦灶台。
那种老式的灶台嵌着黑糊糊的大铁锅,她把一碗冷的米饭置在里面,吩咐围着看的几个吃了早餐到厅堂里来的人和学生们都出去,接着一个人在里面也不知捣鼓了什么。
神婆走的时候,老师塞了她一点钱,她收下了,仍旧咧开干干的嘴唇笑,掏了个草线吊着的铜铃铛给我。
这个铃铛其实到今天都还在,核桃大小,挺有分量,上面是手工的粗糙花纹,是老虎的头,还有爪子。
当天晚上重复了那个成为杀人狂的梦。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会儿梦多出了一截,我回头看了,并且看到了我杀了谁。
我醒来时天是亮的,睡在隔壁的姐姐叫我下楼和老师他们一起吃早餐。到了厅堂我正看见老板年把灶台里的那碗冷饭拿出来,碗里本该雪白的米饭乱糟糟的,混了许多黑灰一样。听一个比我大几岁的男生说昨晚神婆来过,他们几个醒了下去看,神婆说不能叫醒我。我问神婆来干吗,男生说不清楚,似乎是摸着黑用铁锅的锅盖猛地把铁锅盖上了,接着叫了两个男生帮忙一起用力按住锅盖。
我说:你去了?为什么要按着锅盖?
男生说:哪个知道哦,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动的厉害,在锅里面撞,都是扑棱翅膀的声音,好像大蝗虫一样的。
据说几分钟之后锅里安静下来,神婆讨了碗水喝,拿了点米糕就走了,临走前说天光再开锅盖。
于是我才在先才看到了老板娘开锅盖拿冷饭。
天大亮了,下厅堂吃早饭的人多了一点,听几个本地人说,这一带靠水,这种东西多,吃别人的梦,就吃掉一截,梦做不完,就得老做,可能得魇上一段时间。他们当地人生活得久了,不碍事,外地人扛不住。
离开桂林之后我写过一篇小故事,写的是某种吃噩梦为生的小东西,取了个挺可爱的名字叫“梦食”。——其实吧,我觉得这东西可能不是什么坏家伙,正是因为那梦太不好了,它们才出来把梦里的脏东西吃掉。
我是很后悔最后一天做完了那个梦的。
那个梦的最后,我一手的血回头去看,看到了我杀的那些女孩的脸孔。
那些脸全部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