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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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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对周归余来说,在看到王也照片的那刻起,她就决定他就算要死,她也绝不会让他死得像鸿毛那样轻。
人虽生而有命,但他的命,绝不该这样轻贱。
只是,已经五天了,还没有醒。
将最后一根银针收进布袋,卷起来放进书包里后,周归余坐去床边,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王也疑惑。是伤得太重?还是平时太累了?
思绪发散的这么会儿,注意到男人的碎发因为之前的灸疗而散在了额前,她给他别去耳后,还顺手卷了一把在指间把玩。
和尚剃光头,道士留长发,天主教徒挂十字架,各门各派为了区别于他人,都有自己显著的标识,这可真奇怪。
她低头去看他,目光轻淡淡的,从他贴着敷贴的额头,到浓墨似的眉眼,再到有点大的鼻子,缺少血色的嘴唇,最后停留在他缠了绷带的脖子,留了伤疤,却仍旧好看的蝴蝶锁骨上,忍不住捏了上去。
只隔着一层皮就是骨头了。骨头的形状很明显,让他看起来有些瘦。但也不是干瘦。她目光下移,停留在他缠着绷带的精瘦腹部上。
手机自带的铃声响起,打断她的思绪,周归余收回目光,给王也盖上被子,起身去接听。
是Kris打来的。
她摁下接听键,“Kris?”
“Ann,have you gone to China?I didn\'t see your passport。”
哦。是,“I\'m already here。”
“When did you go!”大洋彼岸那头,Kris惊讶,差点跳脚,“Why not call me?”
也没多久,就这几天的事。静静看着床上的王也,在听到Kris有些慌乱的说会马上买机票来找她时,她果断拒绝,挂掉电话。
下午还没醒的话,就要换一套针法了。
看了眼床上的人,她提起垃圾袋,沉默关门出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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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醒来时,外面阳光灿烂,光亮透射进来,照得这个房间都明亮了不少。他觉得这是他睡过的最好的一觉,无梦无境,是真清净。
只是,刚伸完腰,就觉出不对劲了。
右手好像没抬起来?像是不存在?
腹部像是被撕裂了,不是特别痛,是很痛!
脖颈也是,有点热……
还有他额头上!好像贴了什么东西!
我大爷,我大爷的,反应过来后,他冷汗直冒,在心里直呼卧槽。我受伤了啊!我没死都是命大了啊!为什么要这么作死!
小心翼翼调整自己的姿势,在身体回到一个比较舒缓的状态后,他才敢僵着脖子去看自己的右手。
虚惊一场,还在还在,还以为被锯掉了。
就是……右手整个手臂都被小木条固定住了,缠着绷带,特别不方便。而且,完全没感觉。捏着也没感觉。坏了?
他心里一惊,觉得自己有必要冷静下来。
腹部和脖子上也缠着绷带,大概因为刚才那一动,把伤口给弄崩了,现在流血了。
看来,就算侥幸逃生,他现在面临的这处境……
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他甩掉这种阴暗想法,谴责自己不知幸运为何物。能活下来就是好事,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埋怨?
天大地大,活着最大。大不了就残。残了就回去啃老。残了怕什么?
更何况,现在这情况,也没时间让他去伤春悲秋。他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去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观察起四周来——
这是一个特别逼仄的标准间,床与床之间放着一个床头柜,只容一人通过。只有一扇窗,窗外是隔壁大楼的墙壁,开了还不如不开,窗帘拉不拉也都没关系。
他还是第一次住这种酒,额,宾馆。这得多穷?
他现在应该是被救了。
但老青、张楚岚……翻出哪一个来,都不像是对方的手笔。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晕死前听到的那个模糊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
“王也!”好像还挺着急?周归鱼?周师爷的徒弟?
大概把这些思绪理好,感觉身体也勉强活络起来了,他才撑床下地,尝试着走动了一下。所幸,腿脚还算有力,不是特别饿。
对,他一点都不饿。
有些汗颜的走去墙角,单手把背包打开时,感觉左手也不太听使唤,明显在颤抖了,他叹口气,更加想坐去地上颓丧一阵了。
完了完了,天要绝他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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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归余吃完饭回来,把门打开时,顿了一下。因为透过门缝,她看见了一个男人。
一个披头散发,蹲在地上,正在那个登山背包里摸索着什么的男人。赤身裸体,特别的……
抱歉,她不该用猥琐来形容这个男人。
她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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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有人?
从包里抽出衣裤扔床上,顺手把速食饼干拿出来后,王也撑墙站起来,拧眉望向房门处。
明明是关着的。惊弓之鸟了?
他静静站了会儿,见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才将目光移到床上,开始动手穿裤子。
不管了。外面要真有人,那也得等他先把裤子穿好再说。就是这衣服,这T恤……他这手……
早知道就买一件衬衫了。
一旦不顺,就事事不顺,哪儿都不顺,喝个凉水都塞牙。他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该烦躁颓丧,还是该在逆境中乐观一下,调侃娱乐自己了。
也就是在这时,外面敲了三下门,之前在电话里听到过的那个冷淡女声传进来了,“裤子穿好的话,我就进来了。”
裤子是穿好了,但是衣服……
见门打开,一个模样不过十六七的少女套着一件长得快要到她腿根的棕色风衣进来后就迅速把门给关上,王也愣住。
怎么、是个小姑娘?他以为……好歹也得成年吧?!
见她走过来,他赶紧拿衣服挡胸前,差点结巴了,“我说姑娘,你要不要回避一下?我衣服还没穿好。”
“能自己穿吗?”周归余看了眼他的右手,把打包好的炒饭放去木桌子上,折身示意他坐下,“你坐下吧。”
“啊?”他愣住。
“高了,不好给你穿。”
什么玩意儿!他惊悚。
但她却不以为意,只平淡反问:“怎么?现在不想穿衣服吗?”
“倒,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他赶忙否认。一个大老爷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袒胸露乳算是怎么回事?他还是要脸的。就是,他一边快速思考,一边纠结道:“我说姑娘,咱俩这算是第一次认识吧?您哪儿的?不介绍介绍?”
“你要光着上身和我说话?”
“……”
我大爷的……
这特么三连击,人都要麻了,王也生无可恋,“姑娘,你受累抬一下我这右手。我抬不起来,它好像没知觉了。”
“正常。经脉断了。”周归余走过去,轻轻抬起他的右手,见他只顾着佯装镇定了,并无任何不适,弯起眼睛无声笑了下,才侧身去拿他的T恤给他套上。
亏她还以为他是真洒脱,还搞得她挺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没想到实际是个别扭性子。
衣服给他穿好,顺手把他的头发也挽起了,没理会他的不自然,她走去角落坐下,才开始回答他最先的问题,“是第一次认识。我从美国来。我叫周归余,跟周师傅姓,归是归去来兮的归,余是惟余莽莽的余。你可以叫我Ann,或者鱼儿,都行。之前我们电话沟通过。”
一听她这么说,王也再次愣住。有挺多想吐槽的,真的。
首先,这态度就很游刃有余。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在她掌控之中的。
其次,哪个正常的十六七岁小女孩儿会是这样的态度?
这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同一席话啊。他滴汗,“这个……”
但奈何她又是这样一副坦荡样,搞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见他这样,周归余失笑,干脆提议,“先吃饭吧。我在外面吃完要付钱时,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觉得你应该要醒了,就给你打包了一碗青菜粥。你伤得很重,不能吃太油腻的。当时我想的是,如果你没醒,这碗粥我也可以自己吃,并不浪费。”
这……转折得太快,王也是真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是他过于慢热不自在,还是她过于淡然很自然?
心里别扭极了,但粥配着勺子,又摆在了他面前,他纠结了下,还是决定先吃饭。
得缓缓。吃饭的空档,他得缓缓。况且,他之前下床,不就是为了口吃的么?
就是,因为惯用右手,现在他拿左手握勺子,握不稳,抖。
但也不至于握了几次都握不稳。看来左手是真不对劲了。他眯起眼睛,打算沉住气和勺子再做一番斗争,但一旁的周归余却似有所悟的出了声,“哦,可能是我针没扎好,影响到你左手了。我喂你吧。算是补偿。”
“哈?”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正好,周归余舀了一勺粥过来,吹了吹,喂进他嘴里。
他把嘴憋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脸上又烧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以去外星球生活了。这特么的,他堂堂一男人,要是让老青他们知道了……
见他这样,周归余也感到有点不自在了,错开他惊愕到已经呆愣住的目光,尽量稳住刚才的平淡语气跟他说话:“你别反应这么大。你知道你右手没知觉意味着什么吗?”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想正视这个问题,“你刚才也说了,经脉断了。”
异人之所以区别于常人,就在于他们体内有一副完整的行炁图,也就是其经理脉络,可以感受到炁的流通,让炁在体内运行大周天和小周天。要是经脉断了,那就意味着电路断路,炁在体内运行受阻,那也就意味着……
就算能感受到炁又如何?不能再行炁,终究是个普通人。
那群人目标明确,以斩杀他为优先级。就算最后没有杀死他,也在她赶去之前先废掉了他的经脉,确保他以后无法再使用风后。
看来,他惹上的是个大麻烦。
面对这个不舒服的话题,他们彼此沉默了下来。
而王也在喝完粥后,也不敢再就自己目前的状况想下去了,怕越想越魔怔。他干脆换了个话题问周归余:“我说姑娘,你要不再仔细说说你自己?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你。”
哦,也是。还没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
她收拾好餐盒扔垃圾桶里,复坐回去对他道:“我是混血,中国母亲,美国父亲,单亲家庭。”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蓝眼睛和黑头发,“我从小生活在唐人街,原本和我母亲相依为命。在我母亲死后,我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一年前,周师傅遇见我,收养了我,我便跟他姓了。”
见他惊讶,她提前打断他道:“他前半生在躲避追杀,后半生在寻找真相,直到遇见我,心愿才了大半,独剩当年把风后图留在武当一条,心有愧疚。你知道他愧疚什么吗?”
“什么?”
“‘风后奇门乃取乱之术,惹几位师兄沉沦内景,荒度半生,实属不该,又惹一名字中带有王字的后生命格大变,多诡谲波折,有性命之忧,亦我之错。’”她把这段原话复述出来,看向他道:“但过去已不可改变,未来才可以挽回,因此,周师傅想纠正一些错误。”
“你的意思是?”王也谨慎问她。
“在你查清当年的真相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他拧起眉头来。
不是不信她的话,相反,正是这小姑娘话里的可信度太高,反而让他心里发虚,产生了一种“这就完了?”的不真实感。
周师爷的个性如何,他未见过其人,不能置评。但从他老人家当年会二度潜回武当,欲把那张风后图毁掉的事迹来看,他认为风后是取乱之术,如今能有如此做法,还真不奇怪。
既不想绝技失传,又不想后人因此沾染上祸根,也原来不止马本在前辈一人会有。
“所以,你也会风后奇门?”他沉思后问。
“不太会。”一说起这个,周归余就想到了要计算那些乱七八糟宫位的痛苦日子,直摇头,“很难学。但我会点太极拳。也是他教我的。”
“额……”这就有些……和他之前预料到的出入很大了。
见他这样,周归余也大概猜到他在失望什么,适时解释道:“虽然风后我没法和你说很多,但我其他的都会一点,你身体上的问题,我大概率都能给你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