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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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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阴天。憋了许久的雪花终于开始细细簌簌地下了起来,只是也未能让天色明朗起来——一如整个狩猎队伍中弥漫的气氛。
今晨万岁爷下朝时还兴冲冲的,谁知回宫没一会儿就开始发脾气,又是茶烫了吧又是憋闷得慌吧,就是没一丁点儿快活,最后干脆不顾越来越暗沉的天色带上几个人奔西山打猎去了。
天寒地冻的,畜牲都躲窝儿里不出来好不好?小曹心里嘀咕,偷眼瞥刚驭马疯跑一气、如今坐在防风帐中黑着脸瞪书的主子,怎么也想不通他这是闹的哪门子性子。自己替容若当值入宫时,还听说万岁爷今儿个在早朝上得了捷报,回来就笑,怎么出来转了几圈说了几句话就耷拉下脸子了呢?是我说什么错话了么……万岁问“今天不该容若当值么?”自己回答“他福晋病了,昨晚上已经报备了要奴才替班。” ——没什么啊!想必不是我惹万岁爷生气的,阿弥陀佛,万幸。
大帐里燃着熊熊的火盆,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毛皮,小曹觉得自己脊梁上直冒汗,按说应该不冷了。可与逆贼吴三桂熬斗多年,皇上殚精竭虑身子骨儿差了不少,刚入冬的时候咳嗽了好一阵子,赶上前线吃了败仗气急攻心还咯了两口血,真禁不起折腾了。
念及此,小曹硬着头皮挥退正大气不敢出的内侍,走到玄烨倚臂的矮桌前躬身低声道:“万岁爷,下雪了。您龙体要紧,有事咱回去再说吧。”
玄烨瞪着手里的书,连眼皮都没抬。他这些年帝威森严,换成别人见到这脸色怕早不敢吭声。可小曹与他、纳兰性德到底是一起长起来的,并着肩子从除鳌拜、撤三藩明枪暗箭闯过来,情分自然不一般。所以小曹大着胆子又加了一句:“就这回去容若也指定得埋怨臣,说臣没看顾好您,您就别让臣落这埋怨了吧?”
“他?”玄烨这回倒“噌”地把眼抬起来了,不过脸色却更难看了,“他现在就知道看顾他那个病秧子老婆,哪里还有心思放在朕……与你身上!”
小曹哭笑不得:“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容若的福晋不是万岁爷您帮着明相给挑的么?若说病秧子,容若怕还更名副其实些:一直体虚畏寒,前两年不知怎么的还被妖精魇了,大病一场正好错过会试,好一阵郁卒。如今眼看一日冷似一日,他还能照顾别人其实该算好事。
玄烨突然扔了书站起来,到地上踱了两圈,又百无聊赖似的伸足踢踢铺着的兽皮地毡。小曹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屏气垂手等着。
“随行的侍卫都安顿好了?”没想到玄烨沉吟良久先问的却是这样一句应景儿却不在情理之中的话。小曹一怔,赶紧道:“应该都安顿好了。今儿个是多伦大人的班儿,应该可以放心。”
多伦是总管侍卫,除了万岁爷的私卫都归他调度。小曹职不高,但和纳兰性德一样都是世家子弟、万岁近人,所以一般都被安排在帝侧职守,也会被告知值守情况以备万岁查问。
玄烨微微点头,突然道:“刘明道的事儿你听说了?”
“……是。明珠大人自请罢黜,朝堂里传遍了的。”
“罢黜什么罢黜!拉倒吧,他也就是着急拉拢王逢春一时昏了头,罚些俸禄也就算了,要不……容若和他争执了总要难过,算了吧!不过……”
玄烨压低了声音,眼神阴狠起来:“择日不如撞日,你就趁今儿个帮朕拔颗眼中钉……多伦在灯市口养了个侧室,还带着个说是族弟的小子。你带两个人去一趟,把他们都给朕……”
他眼神凶狠地住了口,小曹心领神会,知道这准是倒楣的多伦大人色迷心窍引来个居心叵测的狐媚子被万岁爷查到了,再联想万岁爷刚才问的话,没跑儿——那女人和她那什么族弟准是王逢春的人!
他单膝跪了下去:“臣去安排一下,掌灯了就走。”
“嗯。”玄烨的语气有点犹豫,小曹就伏着身等着,半晌才听他说:“别告诉容若。”
“扑哧”,小曹一个没忍住笑出来,抬起头压着嗓子应了一声“喳”。玄烨有些羞恼,虚踢一脚将他赶出大帐。
原本想把那两个细作再养些日子的,可他们不该把脑筋动到明珠头上——一边说王逢春对吴三桂有二心撺掇明珠拉拢他,一边又想借明珠的手除去跟刘明道……刘明道仗打得好也就算了,偏生在文坛有薄名,又是汉人,他若死在明珠手里冬郎又要受牵连……
正想着忽听门口声响,小曹竟回转了来:“皇上看谁来了——这下臣去办事可不怕漏馅儿了!”
玄烨就听自己的心猛跳两下,赶紧转身,却见眼前立在小曹身后的,不是纳兰性德还能是谁?
他穿的便服,外头罩着带兜帽的加棉黑狐皮大氅,身上挂的雪虽然进帐子就化了,可他冻红的双颊和微喘的气息都说明他在风雪中曾怎样策马飞驰。
“冬……”玄烨的诧异掩都掩不住,忽然醒过味来,拽过正要躬身的性德便往火盆边儿上拖,“大冷天儿的你干吗来了……”一眼瞪住还要跟过来的小曹,“知道他会学你的声音,还不快办事去!”
小曹想起自己要办的事不能让性德知道,赶紧躬身退下了。
“小曹做什么去?”性德也不扭捏,任玄烨帮他去了大氅又裹上已经烘暖的厚重皮裘,又被拉坐在垫子上,手里还被塞了个手炉。
“一些杂事,你来得正好,临时装装他,省得让那些老梆菜知道了又要啰嗦。”玄烨知道他一向不喜权术背后的龌龊东西,故意这样说着,果然见他皱皱眉不再多问,便又道:“你怎么来了?”
哪知性德像被点着了似的猛地转向他:“还说……万岁爷,你身子不好还跑出来打什么猎?之前咯血就忘了?他们还说你早上胸闷的厉害,现在呢?现在好些了没……”
玄烨的眼泪差点没出来:他今日的乐捷报本想与性德分享,却因性德看顾福晋请假而大吃飞醋,满心怨恨性德,也怨恨自己看着守着却还得张罗着帮他娶个让他爱让他敬的妻子,不想却劳累性德冒雪赶来,违制未经宣召晋见圣驾——性德总怕给他还有明珠惹非议,逼着自己严守礼制——这得多大的担忧和惦念才能促使他这样做?这就是他的性德、他的冬郎!
可是他的性德、他的冬郎,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他喜欢他妻子又怎样?他心里永远有朕!玄烨心神激荡,伸手便死死抱住了性德,没头没脑地低吼道:“你是朕的,朕永远都不放手!”
性德被吓了一跳,窘得挣扎又不太好用力,只得嘴巴上劝解:“说什么胡话……放手,爷您放手行不?”
玄烨的眼睛真红了:冬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不知道如果朕放手可以多留住他几年,朕痛死自己也会放!然而,天子毕竟不是天,如今的日子每一天都算偷来的!既然不能逆天,那谁也别想让朕放手!
用力把人往床榻上压去,玄烨低声嘟囔:“朕……我、我难受!冬郎,我难受!你心疼心疼我吧,让我抱抱……”
性德气得直笑:“我大老远赶来就是让你干这个的?别闹,小心让人听见!”
玄烨哪里肯依?一双大手已经顺着衣衫的缝隙钻进去,用力拉扯性德穿在里头的毛皮坎肩儿、内衣。性德见他当真了,慌得要逃,却被玄烨半真半假的一声“唉哟”骗得缓了一缓,终于被牢牢擒住再也挣扎不得。
说到底还是对他心软。性德心中暗暗唾弃自己,垂下长长的眼睫不再看那从相识起便没一刻或忘的主子,最后提醒道:“我已娶妻……”
“我又不是要抢她的爷们儿……说起来我肯放你回去,她就要谢我了。”玄烨嬉笑着说,把心中所有苦闷深深地压了下去。
端方如性德早红了脸,抬眼瞪人时因终于钻进衣内的手在腰上猛掐一把机灵了一下子,张口想说话却被狂热的唇舌堵了个结实。
僵硬变成了柔软,抵触变成了顺从。白皙结实、线条流畅的手臂终于拦住了玄烨的脖颈。
性德从来无法拒绝玄烨,就如同玄烨从来不曾去动摇他真正坚持的。
帐外的护卫又换了一拨,玄烨披衣起身,借着火盆的火光端详性德睡脸——这一日真是累着了,难得睡得天塌不惊的,嶙峋的肩膀露在毛皮锦被之外,也不知道冷。
伸手帮他掩了被,玄烨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摩梭,然后明明白白地冷笑了:这个人,守不住我也要守!谁要来夺,就看我爱新觉罗•玄烨先杀他个百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