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7、科乌城（四）

　　两人离开希尔夫人家时，天已完全黑透，那条本就没有光亮的巷子，在此刻更显昏暗。

　　“你说，那个视频会是谁拍的，又是谁发给我们的？”卫翊走在陈时深身后问。

　　“不清楚。”陈时深摇摇头：“不过，从希尔夫人不知道视频的情况看，那人应该没有恶意，或许是个正义使者吧！”

　　“嗤，这世上哪来的这么多正义使者。”卫翊不屑地吐槽。

　　陈时深笑了笑，没有去接他的这个话。

　　俩人一前一后往前走着，直到出现一个分岔路口，陈时深下意识往稍微亮些的路口抬脚，就听见身后的人轻悠悠说：“陈老师以前真的做过战地记者吗？”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陈时深悻然地收回脚，往另一个路口边走边答：“谁知道呢，也许是假的吧！”

　　“呵呵！”卫翊冷笑两声，随后跟上陈时深的脚步。

　　傍晚的窄巷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做饭的油烟味和男女吵架的嘶吼一阵接着一阵。两人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老旧路灯散发出来的橙黄色微光将他们身影拉长。

　　许是今天在一起经历得太多，卫翊对陈时深的偏见淡去几分，还与之闲聊起来。

　　“你为什么会去做战地记者啊？”卫翊突然出声问。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陈时深怔了一秒，笑着反问他：“那你为什么会去参加战士选拔，入星鹰队呢？”

　　这个问题他想问他很久了，今天终于有了机会问出口。

　　但被提问的人眉心微蹙，不爽的开口：“喂，你这人有没有点礼貌啊，是我先向你提问，你至少要回答了我的问题再提问吧！”

　　“噗！”陈时深笑出了声。卫翊被他笑得更加不爽，在他想发火的前一秒，陈时深回答他的问题说：“我爸爸曾是一名战地记者，我这算是子承父业了吧！”

　　想起小爸乐衍，陈时深的眉眼间都变得温柔起来，只可惜……

　　卫翊不太懂陈时深的突然悲伤，也不知道怎么样去安抚他，只能接着先前的话题说：“我回答你的问题吧！这个原因我连我……家里人都没有说过。”

　　听到他的话，陈时深从情绪中抽离，抬头斜看了眼卫翊那张忽明忽暗的脸道：“如果你不方便，不说也没关系。”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感觉有些矫情而已。”卫翊说：“其实我和你原因有点像，我爷爷是战士出生，不过这不是我的主要原因。”

　　“我曾经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他很优秀，比刚刚那个小女孩还优秀。我们当时约好，等高考毕业就一起去参加战士的选拔比赛，如果选拔不上，我们就去上同一所大学。”
　　“但是后来，他家里出了些事，事情闹得还挺大的，他父母受不了那种舆论的压力就相继自/杀了，而他也因此不知所踪，音讯全无。”

　　“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那时的想法了，只记得当时的我真的很叛逆，和我父母几乎天天吵架，再加上这件事情的发生，我就像是为了报复他们一样，一声不吭跑去参加了选拔。”
　　“至于进入星鹰队，算是一次意外了，事关一些战队机密，不方便告诉你。”

　　“嗯，没事。”陈时深轻声答。

　　在卫翊讲述的过程中，他脑海里浮现一幅画面。刚满十八岁的男孩，因为朋友的背叛和家人的不理解，孤身一人跑去参加战士选拔，背负起属于他职业的使命。

　　这和当年任性的他，有着些许的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是不是很蠢？”卫翊盯着前面人的背影问。

　　“没。”陈时深摇摇头，“谁的青春没有疯狂一场呢，很正常。”

　　“那你呢？像你这种人，也会在青春做很疯狂的事情吗？”

　　陈时深在这个问题里不禁走神，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绕开这个话题打趣：“喂，小少爷，什么叫像你这种人，我像哪种人了？”

　　卫翊面上划过一抹尴尬，有些别扭地说：“以后不要叫我什么小少爷太子爷，这都什么年代了，谁愿意被人用这么土的称呼叫。”

　　“噗……”陈时深又笑了出来。

　　卫翊有些恼怒道：“你别笑。”

　　也真的怕把少爷惹生气，陈时深憋住笑说：“好，我不笑。”

　　但他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这人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让卫翊不免被他感染，无法生气。

　　在陈时深的笑声中，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巷子口。巷子外的世界灯火通明，街边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十分热闹，与巷中的嘈杂截然不同。

　　“呼，终于走出来了。”陈时深敛起笑意，长吁一口气感叹。

　　他们进去时是白天，出来时却是黑夜，加上这里外的反差，很难不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陈时深回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巷子，还是问出之前的疑惑：“欸，你是不是之前来过这里？”

　　这人对里面的布局和结构，有点过于熟悉。

　　卫翊也回头看了眼，然后点头答：“嗯，去年也差不多这个时候，我和队友来这边出任务住过一段时间，当时……”
　　卫翊苦涩地笑了下：“我班长还受了伤。”

　　他说这番话时的表情太像一只受了伤的大狗狗，而且语气里全是对他班长的思念，这让陈时深心生了几分不忍。

　　他不禁想起自己曾在星鹰队做随军记者时见到的情形。
　　战士们在生活里的惺惺相惜，在战场上的生死相依，以及无数次训练里的同甘共苦，只要是一起经历过的人，必定都永生难忘。

　　陈时深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好顺着他的话接：“那你班长还好吧？”

　　“嗯，他养了段时间养好了。”卫翊冷哼一声：“哼，幸亏我班长身体好，恢复得快，不然我是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又回到了之前的嚣张，就像个小狼狗似的，惹得陈时深又在心里发笑。

　　“好了。”陈时深拍了下他的肩，“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酒店了，今晚还有个大工程啊！”

　　“哦！”

　　*

　　回去的路上，卫翊主动承担起开车的任务。陈时深因忙碌了一天，上车没过一会，便陷入了熟睡。

　　卫翊在一片寂静中开着车，余光却不停地扫视身旁的人。睡着后的陈时深看上去很安静乖巧，但可能是因为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眉心皱得很紧，让看见的人不自觉想替他抚平。

　　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奇怪想法后，卫翊急忙收回视线，在心里怒斥自己有病。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他怎会被家里赶出来，尽管他很清楚这两者联系不大，但此刻只能这样暗示自己。

　　车又往前开了段距离，卫翊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目光，继续在陈时深身上来回。

　　智能路灯落下的光影随着车的行驶，在陈时深身上明暗交错地掠过，卫翊在这种自我纠结的氛围中，又生出在机场时那种奇妙的感觉。

　　他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

　　直至车开到酒店门口，卫翊也没能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副驾驶的人，在车熄火的一瞬睁开了眼睛。

　　陈时深揉着惺忪的眼睛，带着还未散去的睡腔问：“是到了吗？”

　　卫翊“嗯”了声。

　　陈时深看了眼面前虚拟屏右下角的时间，上面显示着八点十四分。

　　“今天一天辛苦你了。”陈时深说：“你去吃点东西吧，我先上去了。”

　　“你不去吃点吗？”卫翊看着准备推门下车的人追问。

　　陈时深摇摇头：“不了，留给我写稿和整理素材的时间不多了，我先回房了。”

　　“对了。”陈时深下车关上车门后，凑到车窗前对卫翊说：“行李我就直接帮你带上去了。”

　　他没等卫翊回答，转身叫来智能机器人搬行李，随后同机器人一起走进酒店。

　　卫翊看着他单薄的背影，一时之间竟觉得他很孤独，孤独得让人心疼。

　　酒店房间是公司行政部提前安排好的，陈时深因为习惯了一个人出差，当时便忘记了报卫翊的名字上去，导致他们现在要住一间房。

　　好在这个酒店的双床房还剩几间，陈时深在前台换好房间，就跟着机器人去到他们的房间。

　　房间内都是智能家装，在感应到人进来后，灯光和恒温空调同时开启。陈时深将卫翊的行李推到靠里面的床边，自己则打开行李箱，找出套很休闲的家居服，然后去浴室冲凉。

　　冲完凉出来，他给自己冲上一杯咖啡，又从行李箱中找出智能电脑走到书桌前坐下，将录音笔的素材导进电脑，随后心无杂念地开始写稿处理素材。

　　卫翊拎着粥走进房间时，就看见陈时深戴着金丝边眼眶，十分端正地坐在书桌前敲击键盘。

　　此刻的陈时深异常认真，金丝边框在灯光下微微发光，衬得他整个人清冷又高贵，让看的人不禁呆住。

　　“看什么呢，竟看得这般入神？”陈时深感知到人进屋后毫无动静，难免有些好奇地回头看着他。

　　卫翊从见到陈时深第一眼，就觉得他的眼睛很漂亮，圆而大，亮而黑，导致他骗起人来时，也显得无辜而又实诚。
　　而这双眼睛此刻在金丝边框的衬托下，那种无辜感更加浓烈，让人忍不住有种想欺负他的感觉，将那双眼睛弄得潮湿。

　　“喂，回神了，小朋友。”

　　见人不说话，陈时深用打趣的方式再次提醒。

　　卫翊这才回过神，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后，假装平静地走到桌边，将粥放下说：“我给你带了碗粥，你快喝了吧，免得把你饿坏了，说我们星世界虐待员工。”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被这人说出这么欠揍的感觉。

　　陈时深哑笑一声：“谢谢。”

　　道完谢陈时深便抬手去拆包装盒，等他揭开盖子，看见里面是碗冒着热气的青菜粥，而且还是只加了葱花的青菜粥时，不由得发起怔。

　　他是一个忌口很多，而且有些轻微胃病的人，因此他不喜欢除了葱花外的全部调味小料，也不喜欢那些不好消化的食物。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他因赶稿一整天粒米未进，阿源便亲自煮了碗蔬菜粥端给他说：“我们家小时这么认真，日后肯定会成为赫赫有名的记者。只是，我们家小时忙起来就不顾自己的身体，这让爱他的人很难过。”

　　除了说话人的语气和态度，一切都是如此相似，相似到陈时深有些恍惚。

　　“不喜欢吗？”卫翊见陈时深看着粥发呆，以为他是不喜，便开口问道。

　　陈时深从回忆中抽离，正准备回答他时，听到卫翊抢先他一步继续说：“不喜欢也得吃，我这人很少给人买吃的，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噗……”悲伤的情绪被卫翊的傲娇驱散，陈时深没忍住笑出来声。

　　卫翊在这笑声里倍感丢脸，他不爽地皱起眉头，将手伸向那打包盒，想着宁愿丢掉，也不给陈时深吃。

　　陈时深知道自己把人得罪了，他按住卫翊的手，用哄小孩的语气说：“没有，我很喜欢，只是有些意外，谢谢你，卫翊。”

　　卫翊被这郑重的道谢弄得耳尖微微泛红，他立即收回手，语气怪异答：“不……不用，你快吃，我先去洗澡了。”

　　看着卫翊有几分落荒而逃的背影，陈时深笑意加深地摇了摇头，接着把视线落在那碗粥里。

　　相似的人，相同的粥，不知是他太过细心，还是过于巧合……

　　不管是如何，反正这一刻的陈时深，有点想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