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51、恩师（一）

　　四下喧嚣，可陈时深的耳边只有卫翊的声音。

　　卫翊没等到陈时深的回答，便又问了一遍：“陈老师，好不好，不要再讨厌我了？”

　　“我没有讨厌你。”陈时深意识恍惚地吐出这句话。

　　他的耳边还在回荡卫翊那句不加掩饰地告白，那四个字深入人心，响彻心扉，砸得陈时深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一切的回答都是出自本能和潜意识。

　　卫翊露出笑颜，追问道：“真的吗？”

　　“我……”

　　“小时？”

　　他正想答“我从未讨厌过你”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世界。陈时深回过头，就看见乔伊一家三口站在不远处，他快速用力甩开卫翊的手，完全没注意到卫翊暗下来的双眸。

　　“真的是你啊！”乔伊确定是他后，抱着梁月快步走到他跟前，“我还以为我认错了。”

　　“乔伊姐，霖哥，月月。”陈时深向三人打着招呼。

　　“舅舅，”梁月松开乔伊的脖子，将双手伸向陈时深，“月月要舅舅抱抱。”

　　陈时深抬手接过她，梁月立马紧紧地搂住陈时深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下说：“月月好想舅舅啊，舅舅为什么都不来看月月呢？”

　　陈时深带着歉意答：“抱歉，我最近太忙了，对不起。”

　　“月月不怪舅舅哦！”梁月奶声奶气道：“舅舅忙完了，记得来看月月就好了。”

　　“好！”

　　这个小姑娘是在乔源的期待中来到世上的，他想替乔源弥补那份，他无法给予她的宠爱。

　　“月月是真的喜欢小时。”乔伊对身旁的老公感慨。

　　“是啊。”梁秋霖附和她答。

　　一旁感觉到自己被排外的卫翊看着这四人的温馨互动，心中顿时生出不爽，闷闷地喊了声：“陈老师，我还为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不和我去看看吗？”

　　他的声音成功提醒几人这里还有一个人，乔伊和梁秋霖同时望向他。梁秋霖在看清他样貌的刹那，整个人一怔，喃喃道：“你……”

　　乔伊在他发出第一个音节时，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把他到嘴边的话全撞了回去。

　　“怎么了？”卫翊狐疑问道。

　　梁秋霖这种震惊的眼神他太熟悉了，乔伊和陈时深的爸爸看见他时，都有过这种眼神，陈时深初见他时，貌似也是这种眼神。

　　他们看见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眼神？而且，他后知后觉发现，乔伊和乔源都姓乔，陈时深喊乔伊姐姐，小姑娘喊陈时深舅舅，那他们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没事，”乔伊笑着替梁秋霖回答，然后用很随意的语气和他打招呼，“小卫记者，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卫翊皱起眉头回应她。

　　这群人之间有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了，还全部与陈时深有关，他突然很想去了解到这些秘密。

　　这个念头在卫翊脑海里冒出没多久，他就听到乔伊问陈时深：“小时，今天是你生日？”

　　他们这么好的关系，她居然不知道今天是陈时深的生日？这个认知让卫翊瞬间开心。

　　“嗯。”陈时深微微地颔了下首，“不过我很多年没过了，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自从乐衍和乔源相继离世后，这世上记得他生日的人很少很少，加之他的生日在新年第一天，大家都忙着走亲访友，因此无人再给他过生日，他也不愿再过生日。

　　所以卫翊对他说生日快乐时，他很惊讶，比卫翊的告白还惊讶。

　　“生日是人生里重要的一天，不能不过哦，是吧，月月。”乔伊虽然问的是月月，但话是说给陈时深在听。

　　“嗯嗯，”梁月重重地点点头，“舅舅不能不过生日哦，月月祝舅舅生日快乐。”

　　月月在陈时深脸上再次亲了一下，陈时深露出笑意说：“谢谢月月的祝福。”

　　乔伊看着俩人有爱的互动，直接发出自己的邀请：“小时，我和你霖哥现在什么都没有准备，不好意思啊！你看要不这样，你明天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上次你去看我妈，但我妈没醒，没见到你，她这段时间就天天在念叨你，你再去看看她呗，行吗？”

　　“我……”陈时深凝视着乔伊恳求的眼神，想拒绝的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说出口。

　　很多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让人产生害怕和抵触心理，比如去见乔母这件事。

　　卫翊看出了陈时深的为难，主动站出来替他解围，用不耐烦的语气催促道：“陈老师，你还去不去看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

　　“我……”陈时深迟疑地开口

　　乔伊和梁月同时喊道：
　　“小时。”
　　“舅舅。”

　　陈时深的视线在几人间转了转，最后叹息一声道：“乔伊姐，我明天真的有点事，四号吧，我四号去看阿姨，可以吗？”

　　“好，我明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妈，我妈肯定会非常开心的。”

　　和乔伊一家人告别后，陈时深心不在焉地穿梭在人群里。等他做好去见乔母的心理建设，回过神时，发现卫翊带他走出了人群，来到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

　　“喂，少爷。”陈时深停下脚步叫住他，“你要带我去哪？你不是说要送我生日礼物吗？你直接给我不行吗？”

　　这么多问题，卫翊却一个也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直视陈时深的眼睛问：“陈时深，乔伊是不是乔源的姐姐？”

　　陈时深没想过有一天会从卫翊嘴里听到乔源两个字，熟悉的脸喊出熟悉的名字，他有些不知所措。

　　卫翊没等他回答，继而追问：“陈时深，乔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又发展到了哪一步？谈婚论嫁吗？”

　　曼雷拉是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的，这点卫翊很清楚，因此他很生气，也很烦躁，为什么不是他早一点遇到陈时深呢？

　　见陈时深目光呆怔，久而不语，卫翊的气愤越来越浓，他以为陈时深是瞧不上自己，所以他连过往都不愿和自己提起。

　　事实上，陈时深是在害怕。卫翊提乔源一次，他的害怕就多一分，他不知道这种害怕从何而来，但他下意识想去逃避。

　　“陈时深。”半天得不到他的回答，卫翊又叫了一声。

　　陈时深从思绪里挣扎出来，他看着卫翊那双充满爱意的眼，心头一震，脚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卫翊察觉到他的意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再将他轻轻一带，陈时深落入卫翊怀里，被他紧紧抱住。

　　“陈时深，别这样对我，不要再逃避我，好不好？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这样追一个人，我可能很多地方做得不是很好，但是你可以教我的，我也愿意改，我可以改到你满意为止，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陈时深的头被迫搁在卫翊肩头，耳边全是他真挚与卑微的爱意，他不由为他感到难过和心疼。

　　“卫翊，你很好了，不需要改变。”陈时深压着嗓音说：“是我配不上你的感情，别再为我付出了，不值得。”

　　说完，他推开卫翊，留下一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后，直接转身离去，留卫翊独自在原地黯然。

　　*

　　陈时深驱车回到家，陆云泽和柳姨早已睡下。他走进客厅，看见餐桌上摆放着一个白色堆满水果的蛋糕，眼睛顿时一红。

　　这个世界上，记得他生日的人好像并不少。

　　屋内开了暖气，温度有些高。他脱下外套，准备搭在沙发上时，一个红色的小型方形盒子从口袋里掉落了出来。

　　盒子撞在铺有地毯的地面上，极其微弱的声音被陈时深捕捉。他愣愣地看着这抹艳丽的红色，思考它到底从何而来。

　　思索了半晌，他记起卫翊在拥抱他时，好像是扔了个什么东西在他口袋，但当时他被他的爱意包裹，心慌得无暇去顾及这些，于是也没有在意他干了什么。

　　陈时深蹲下身，去捡起那红色的小盒子，再将其打开，里面居然是一枚金色的胸针，形状和星世界每年颁发给最优秀记者的胸针十分相似。

　　星世界有个传统，每年会从各个部门举荐的优秀员工中，选出一人来作为年度优秀员工，并颁发一枚纯金打造的胸针。

　　那枚胸针十分漂亮，以星星为底，左边雕刻出“真实”两个字样，右边则是浮雕出的摄影机和话筒，用来代表他们星世界的最佳记者。也正因为它的漂亮以及星世界在行业内的地位，同行们都将它视为一种高级荣誉，甚至还有不少人以得到它为职业的奋斗目标，其中便包括了陈时深。

　　在作为战地记者那几年，陈时深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星世界的胸针，可他能力不行，次次与其失之交臂。后来，他大病一场，病好后感觉自己对这个胸针没有了执念。然而在前不久的年会上，他看见那枚胸针颁给别人时，心中竟重新生出想要它的欲望。

　　入这行多年，他还是想要一次这种荣耀。

　　思绪回笼，他认真注视着卫翊送他的这枚胸针。胸针以爱心为底，左边刻着一个大写的“爱”，右边是一株玫瑰与一支老式录音笔。

　　有那么一瞬间，陈时深好像明白这份礼物的含义──你是我心里最厉害的记者。他突然明白，卫翊真的很了解他，知道他的全部喜好与所有不甘。

　　由于他的过于专注，身后走近人时，他丝毫没有注意到。

　　陆云泽小心翼翼走到陈时深身旁，在看清他手里的胸针后，眼底划过一抹惊艳称赞：“好漂亮的胸针啊！”

　　陈时深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握紧手里的胸针，慌乱地站起身问：“爸，你怎么下来了？”

　　陆云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自己的话题说：“是你那个小实习生送的吧！还挺有心的，有机会请他来家里坐坐。”

　　“爸……”陈时深无奈地喊了声，想他闭嘴的意图十分明显。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陆云泽从他身边走过，“我只是下来喝杯水。时间很晚了，你早些去休息，我和柳姨还等着天亮了你给我们切蛋糕。”

　　陈时深扭头再次看了眼桌上的蛋糕，心中的那份暖意回流，他轻点下头答：“好！”

　　许是今年的家庭氛围很好，陈时深最后还是决定在家连住了三天，直到新年第四天，他和乔伊约好了去看乔母，打算等看完乔母直接回公寓，毕竟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上班了。

　　正午时分，陆云泽窝在沙发里看书，柳姨则在旁一边给陈时深备些简单的食材，一边对着他嘱咐：“诶，你这孩子，又不肯经常回来，也不愿意让我去看你，你在外面吃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柳姨，”陈时深拿起一罐辣酱递给她，“你这到我那太远了，不方便。你放心，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能把自己照顾好的，别担心了。”

　　“我怎么能不担心……”

　　柳姨的话刚刚出口，陈时深的智能机响起，他低头看了眼，是袁野。

　　智能机刚被接通，袁野那张充满岁月感的脸在全息屏里喊道：“时深，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互相道完祝福，陈时深直奔主题问：“野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于袁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陈时深现在深有体会。

　　听到他这样问，袁野立即不满道：“什么叫是不是找你有事，我就不能给你纯粹送新年祝福吗？”

　　“哦！”陈时深面无表情道：“那祝福我收到了，野哥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挂断了，我待会还有事。”

　　“诶，时深，”袁野连忙叫住他，“别挂，你现在怎么和卫翊那死小孩一样了，你别跟着他学，不好。”

　　袁野话落后，陈时深清晰地听见他爸轻笑一声，他露出一抹赧然的神色，假装咳了一下后言归正传问：“野哥，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闻悉这样的开头，陈时深心中有了预估，这一定是个大事。

　　“是这样的，公司出了些事，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们让我找你，说你假期暂时别休了，后面补给你，你现在去总部一趟。”

　　“总部？”陈时深迷惘道。

　　能进总部的事情，可不是一般的事，而且……星世界的战地记者部门就在总部。

　　他倏地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嗯。”袁野点点头，“那边的人说，让你现在去总部找布莱兹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陈时深和陆云泽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