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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断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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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传来另一道话音:“启奏陛下,周大人有急事求见。”
齐望山合上奏折:“传。”
又看孙义,“什么?”
孙义正待再说,周大人已经匆匆而来,瞧步伐架势,大约是有急事,孙义只得默默将话咽进腹中。
这一年天公作美,大燕各处风调雨顺,眼瞅丰收在即,南方某地却突发洪水,农田房舍垮塌一片,齐望山接到急报后十分重视,昨日第一批赈灾粮食从京城出发,快马加鞭,按行程看,两日后就可抵达。
岂料车马刚出京城,不知何处杀出一伙山匪,将大队车马连同粮食全数掳走,还杀了几个侍卫。
消息传回京城,周大人不敢拖延,当即进宫面圣。
齐望山:“你们立即筹备新的赈灾车马出发,加派护卫,确保万无一失。”
稍稍一顿,又道,“命当地官员好生安顿百姓,如有从中谋私利者,严惩不贷。”
周大人忙退下安排去了。
齐望山半眯着眼,摸了摸手边的奏折,开口道:“传言丞相。”
待言丞相到来,齐望山将山匪之事简单说了,“派可靠的人暗中随同,发现有借赈灾之名而中饱私囊,虚与委蛇者,就地问斩;山匪之事交由言玉,让他暗中调查,一有线索就来禀告朕,不要走漏风声。”
言丞相没料到在经过前两次事情后会让言玉参与处理这种大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臣领旨。”
整整一天,齐望山一直忙于见大臣商议政事,连用膳都只是草草几口了事,孙义也跟着马不停蹄,无暇再顾及其他。
直到夕阳西下,宫中渐次亮起灯笼,最后两名大臣离开,齐望山才终于稍稍松弛筋骨,寻得一丝喘息的功夫。
这样忙碌的日子他过了十多年,从前读书习武,后来争夺皇位,直到最终走上这个位置,曾以为手握至高权力,便能获得少许安稳,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他发现那只是个美好的幻想。
天下之大,桩桩件件,无一不是纷繁复杂,身为天子也并不能随心所欲,百姓、朝廷、江山、外族,像一座座傲然屹立的大山,逼着他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不敢停下,不敢喘息,只能如履薄冰地往前走。
登基一年多来,连梦中也充斥着各种难题,往往夜不能寐——并未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可天长日久,不免疲惫。
细细回忆,登基以来得以真正安眠的几次,竟是在玉澜宫。
玉澜宫……
齐望山的神色冷了下去。
他自以为已经对叶浮沉足够宽容,可这大半年以来,叶浮沉一次又一次视他于无物,分明有恃无恐。
莫非真觉得他看在叶锋的面子上不敢动他?
尤其是上回……
齐望山眉头剧烈一抽,粗暴推开奏折,冷哼一声。
叶浮沉性子难驯,但现在在自己手里,他倒要看看,叶浮沉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冷。
叶浮沉迷迷糊糊睁眼,撑着上半身爬起来,看到床头烧着炭,火苗上的小银锅徐徐冒着药气。
覆手于额,沾了满手冷汗,但脑袋很清醒。
幸好前次离宫小住时找杨叔要了些常用药方,孙义也肯帮忙,否则这次必得病成个傻子。
将药倒进碗中,乌褐色的药汁泛着苦气,叶浮沉盯着看了片刻,捏着鼻子晃了晃碗,一饮而尽,随后飞快塞进两块糕点,才险险没有吐出来。
叶浮沉严重怀疑杨叔故意在药方中做了手脚,其苦涩已经完全超出“良药”程度。
不过不得不佩服老太医的本事,两剂药下去,病好的七七八八了。
打了满满一桶热水,热气在屋内蒸腾开,给屋子罩上一层薄雾。
叶浮沉滑入水中,回忆着这次生病。
先是齐望山摔门离去那夜着风寒,以他的体质原本第二天就该痊愈,但他灵机一动,趁机在花园里吹了一夜冷风。
病了,齐望山就不会想要睡他。
少了相对的机会,就不会再起争执。
他已经无暇去思索如何面对齐望山,只想得过且过。
不过事实证明,他大约是想多了。
从生病到痊愈,整整三天,齐望山并未踏足玉澜宫,他忙活一场,白白糟蹋了身体。
想来也是,被那样拒绝、抵触,天子的自尊心怎么会容他再来?
也许这是好事,至少能安稳度日了。
叶浮沉想的挺好,可世事难料。
几天后的中午,他无所事事准备休息一会儿,忽然有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侧耳细听,似乎是在叫他。
玉澜宫日常并不上锁,但因为皇上的旨意,从没人过来,叶浮沉觉得奇怪,走过去一瞧,却是个姑娘,见了他就问道:“你是叶浮沉吗?”
叶浮沉点头:“姑娘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听说你是叶家的人?”
叶浮沉继续点头。
姑娘双手抱胸,仰着头仔细打量他:“嗯,果然跟他们说的一样,唉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浮沉:“不是不用知道吗?”
“……”
叶浮沉微笑:“请问姑娘是什么人?”
姑娘抬起小巧的下巴,骄傲道:“我叫言殊。”
叶浮沉瞧着她:“言玉是你什么人?”
“是个很远的亲戚,具体我也分不清。”
“……”叶浮沉实在忍不住,笑得眼睛都弯了下去,“那好,言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
“听人说皇上在这里养了个男人,我过来看看。”
叶浮沉勾了勾嘴角。
言殊也就十七八的年纪,自小养在深闺,言行举止可知是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姑娘,言语直接,大概并无恶意。
况且他的情况,落在旁人眼里,原本也说不上多好。
他说:“那你看到之后有什么想法?”
言殊立即道:“你长得很好看。”
“……谢谢。”
“而且你性格好像也挺好的,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姑娘似乎很好奇,想要凑近一点,见叶浮沉连连后退,她十分不满,“干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叶浮沉跨出宫门,站在石板路上,才回道:“这里是皇宫,还是当心些。”
言殊歪了歪头,撇嘴:“有什么关系?”
叶浮沉叹了口气。
“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要进宫了。”
叶浮沉笑容一僵。
言殊又道:“父亲说这个月底就送我进宫,以后我就要永远生活在这里了。”言殊蹙眉看着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其实我不想来的,跟别的人分享一个男人多不好,可是父亲说我没得选择,不过今天看,宫里真的很漂亮,真的在这里生活也不错吧——问你话呢?你在这里生活这么久,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叶浮沉无言以对,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言殊大概只是好玩,并没打算真从他口中打听到什么,也不生气,皱着鼻子,一蹦一跳地走了。
叶浮沉一路目送至人不见,靠在门上,举眸四望。
秋意正浓,金桂爬墙而出,香气十分浓郁,闻久了竟觉得头晕。
叶浮沉捏了捏鼻尖,回身关上宫门。
这个地方无疑是美好的,连树都比外面繁茂漂亮。
除此之外,他还能知道什么呢?
知道这里只是看上去很好,其实比不上家中的一方小屋;
知道你进了宫,往后就不再如能现在这般无忧无虑、肆意自在;
知道其实我非心甘情愿,如果可以的话,早已逃离。
这么一打搅,叶浮沉没了睡意,慢悠悠往花园逛去。
一个人待久了,渐渐习惯安静,读书、养花、作画、吹奏乐器、熬花汁,这些在从前端的他眼中堪比折磨的事也能做的得心应手。
慢慢的、徐徐图之的消磨时间,是他现在最大的乐趣了。
这时,孙义到了,开门见山说皇上要离宫办事,命叶浮沉一道。
叶浮沉一愣,第一反应是——齐望山又要试探什么?
孙义却道:“陛下已出发前往越阳门,还请叶将军快些。”
叶浮沉只得照旨办事。
就这样一路赶到宫门前,又匆匆换上齐望山的马车。
时隔快三个多月,叶浮沉终于再次站在宫外的天空之下。
来不及感慨一番,齐望山就开口道:“朕让你出来,是有事让你去办。”
详细说了,又补充道,“朕安排了几个高手,由你全权调派,朕会在京城最大的东来客栈等消息。”
叶浮沉点头,赈灾的车马被劫不是小事,以齐望山的性格,没得到准确结果之前不会贸然出手,派人暗查是必行之策。
只是,为什么找他?难道真如言玉曾经说过的,对他还有一丝信任?
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马匹驰过西大街,东来客栈近在眼前。
齐望山掀起布帘往外看:“朕听说今日有人去玉澜宫瞧你。”
叶浮沉点点头,将手指收进袖口:“是。”
“从前相识?”
“没有。”
“朕记得你同言玉认识很久。”
“言家人口众多。”
“那她找你做什么?”
她来告诉我宫中的人是如何看待我,告诉我她即将进宫成为你的妃子。
叶浮沉忽然想笑,他也真的笑了一下:“言姑娘觉得皇宫很美,跟微臣聊了几句。”
齐望山凝眸于他:“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