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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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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亚树像一条小狗。这个印象从孤爪研磨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深刻地固定下来,即便未来发生了很多事,也不过是在此基础上删删改改。这也不能怪研磨,毕竟很少有人会在公园的河边挖上一个能把常规小学生半个身子埋进去的大坑,除了某些大型犬。
那个傍晚,他正和黑尾寻找滚走的排球。其实,在接飞那个球之后,他的内心是有点庆幸的。但球是黑尾带来的,练习可以结束,但球不能那样随便地丢掉。两个孩子沿着河堤滑到岸边,分头寻找那个白色皮质排球的影子,河面波光粼粼,让研磨烦躁地眯起了眼睛。不能排除球滚到河里的可能,但他现在也确实无法从一片白色的光里找到白色的排球。
要是球是蓝黄色的就好了。他这么想着,沿着河岸,向球飞去的方向探索。根据游戏的经验,排球很大概率藏在草丛里。但研磨也清楚地知道,现实和游戏还是有差别的,他不能指望着球主动刷新。眼睛扫来扫去,却还是没有找到排球的痕迹,甚至也没有草被压倒的迹象。
如果我长大了,一定要在游戏里做一个把关键物品高亮的视觉功能。研磨这么想着,跨过草坪,向河岸靠近。草丛对于当时的研磨来讲十分高大和浓密,他努力拨开挡在面前的植物,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大坑。
对着它大叫一声会听到回音、掉下去很难爬出来的那种。那时候黑暗之魂1还没有发行,以研磨的年纪也没法玩,但他依然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稳了稳心神,研磨小心地靠了过去,把头探向坑底,没有排球,这让他松了口气。绕开大坑,他一边观察着黑尾的动向,一边向球可能会滚去的地方继续搜索。河岸的坡度不大,研磨每走几步,就会感受一下脚底的感觉,选择向下坡靠拢。就在离河水只有两三米的时候,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兴奋的、音调有些奇怪的喊叫声:“抓到哩!砸俺的大皮球那个!”
循着声音,研磨抬头望去。在已经逐渐向西移动但依旧明亮的太阳的照耀下,那个拿着排球的女孩,只是一道小小的影子,轮廓发着浅色的光芒。他眯起眼睛,没有错,对方高举过头的,正是他们那颗飞出去的排球,纹路一模一样。他以为对方要把球远远地扔出去,赶紧跑起来,想让她停下,却一脚踏在小土堆上,狠狠地崴到了脚。这一跤摔得不重,却让研磨感觉十分挫败,明明什么都注意到了,却没看到这个因为大坑而堆积出来的、体积不小的土堆。他赶忙抬起头,女孩并没有把球随意扔出去,而是依然用那口奇妙的方言,对着排球自顾自地表演着。
“无意冒犯?好一个大言不惭啊你,刚刚的刑罚只是开胃小菜,不实话实说的话,受苦受难的我也不能保证更多。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以这种水平你,单独的袭击绝无可能行动!快点如实招来吧,谁是你的主人?”
怪里怪气的语法,浓重的关西口音,加上女孩摆出的舞台剧般的姿势,都让研磨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像遇到一个不讨喜的NPC一样。他硬着头皮,绕过大坑,拽住了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女孩的手臂。对方被吓了一跳,排球差点脱手,但又迅速被她抓回怀里。
“你的吗?”她的表情看起来惊魂未定,但脑筋却转得很快,把球递给了研磨。研磨点点头,但没有立刻接过球,而是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对方。女孩留着童花头,头发很乱,脸上贴了好几绺,怕不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游戏。而这个满头大汗、一看便是疯跑疯玩了的女孩,身上却穿了条看起来就很贵的白裙子,领口有双层花边,裙摆上也有层层蕾丝,只是被泥土搞得脏兮兮的。看着研磨若有所思的表情,女孩也歪着脑袋,认真地盯着他看。突然,她嘹亮的嗓音穿透了空气,震得研磨耳朵隐隐作痛:“为什么看我啊一直!!!东西是不是你的!!!”
“是啦……”研磨捂住耳朵,小声回应。也亏她听得见,这才收了声音,把球放进了研磨的怀里。
“哼,是就早点拿走嘛。那么久地站着然后把我盯起来看,你是故意的吗来砸我?”
两手空空的女孩叉起腰,在漂亮的白裙子上又留下两块不小的污渍。研磨皱了皱眉,如果爸爸看到了,肯定会忍不住说教的,这个女孩未免太没教养了,怎么随便把手上的脏东西抹到衣服上。他不情不愿地跟对方道了声谢,向已经过来的黑尾跑去。走到半路,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女孩一眼,对方蹲进了草丛里,只留下一个背影,周围尘土飞扬。
“你在干吗呢?”黑尾好奇地探出头,顺口问了一句。
“在挖坑啦。”研磨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走吧,小黑。”
“才不是简单地挖坑!”那女孩突然转过身,向两人奔跑过来,“我在找地下城!”
研磨后退了半步,躲到黑尾的身后。好在,女孩没有立刻扑到他们身上,而是停在距离他们一臂的位置。她的脸上和手上沾的泥土更多了,手里拿着一根半人长的木棍,一块手掌大的鹅卵石。她将手掌摊平,把这套简陋的挖掘工具展示给陌生的两人:“锵锵!我这两套工具用,稍微有些吃力,但很有成果!要是能找到地下城,名垂青史了我能!”
“哦哦,好厉害——”黑尾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你找到了吗?我能看看吗?”
“还没,但是请看!”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兴奋地跳了几下,蹦蹦跶跶地把人引到那个大坑边。在黑尾震惊的眼神中,她顺着坑跳了下去,继续用树枝和石头挖松底部的土壤。
研磨戳了戳黑尾的后腰。“我们走吧。”
“啊,那好。”黑尾看看坑里卖力刨土的陌生人,又看看已经相当疲倦的朋友,夹起排球,和研磨一起向河岸上走去。走着走着,他的脚步逐渐放慢,最后,黑尾犹豫地说:“她会不会待在坑里出不来了……万一她是外国人,向警察求救,别人听不懂怎么办?研磨,我们回去帮帮她吧……”
“不会发生这种事吧。”研磨内心很不情愿,但黑尾说的话也让他产生了几丝恐惧。他没把握从那个坑里跳出来,万一那女孩真的被困在里面怎么办?于是,他也转了个圈,和黑尾一起返回了坑边。
事实证明,研磨的判断是准确的。看到对方折返回来,原本还待在坑里的女孩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双手攀住坑沿,用力一蹬便爬了上来。当然,这样的动作之下,她身上的裙子已经脏得不能多看了。女孩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露出缺了一颗下牙的笑容:“有什么事?想要一起寻找宝藏吗,你们两个?”
“我们有点担心你啦。”黑尾挠了挠头,也笑了起来,“我们以为你是掉进去出不来了……”
“啊哈哈哈,我可不是,没人想把我困起来呢。”女孩挠了挠脸颊,“不过,感觉也找不到了今天的宝藏,一起玩吗?你们在玩什么?”
“是排球哦。”黑尾耐心地介绍着,“不过我们今天也玩得很累,大概,明天可以一起玩。你明天还来的话,就到那个跷跷板旁边来找我们就好。我叫黑尾,他叫研磨。”
“黑?”女孩歪了歪头,“好像猫的名字。”
“黑尾,尾。”黑尾拖长后音,“全名叫黑尾铁朗,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黑尾。”
“我叫孤爪研磨,我也更喜欢别人叫我孤爪。”研磨赶紧补充,被这种陌生女孩直接叫名字,他内心会感觉不太舒服。
“铁朗,研磨……我记住了!我叫亚树,藤真亚树,a,i,u都有哎!e,o……eo……”女孩认真地回想着什么,研磨皱起眉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大概是些蠢话吧,结尾以e和o为发音的名字之类的。啊,好无聊,好想离开这里。
“我妈妈叫佳子,o有了,但是以e结尾的名字比较少呢。”
“叫铃音的人呢?”
“好难读的名字。发音是‘lain’才对吧?”
“亚树是外国人吗?”
“不是!亚树是大阪人。”亚树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过,说话确实怪怪的,妈妈认为。她不喜欢,可是这么说话的也有别人。是别人,妈妈就不……不喜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坑旁边的土往坑里踢回去。黑尾看了眼研磨,而研磨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亚树的动作。她先是把上面的一点土尖用脚踢进去,然后再动手,刨开已经有点压实的土壤,把它们一捧捧丢进坑内,有点像巫女的舞蹈。看着她艰难地做着这份无用的工作,黑尾放下排球,和她一起填起了坑。
“你们真是的……”研磨苦笑了一下,“现在又是干吗。”
“经过我的调查发现,这里的宝藏已经被别人拿走了。”亚树一边埋土,一边认真地说,“留一个坑的话,让人知道已经挖光的这里,有点好;但是,有人掉进去,会受伤,不好。警察叔叔也会让我们埋起来的。”
除了你,也没人会觉得这里藏了好东西吧。研磨放下排球,看它不会再滚走之后,也加入了埋土的行列。
泥土的触感很神奇,它表面被太阳晒得温热,里面却冰凉。一捧捧土扔下去的时候,散开的形状也各不相同。被排球砸出了血点的地方开始微微发痒,但扔泥土的感觉,又让研磨觉得很畅快。这坑挖得太大了,填土的时间也很漫长,但三个人都不觉得枯燥,反而在不断重复的动作里,各自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研磨抬起头,看了看黑尾,又看了看亚树,两个人的表情都全神贯注,似乎想到了什么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直到夕阳西下,坑终于被堪堪填平,距离原本的水平只剩下一点点距离,大约有鞋底那么厚的浅坑还留在表面。谁都顾不上衣服了,三个人毫不嫌弃眼下的环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满是泥土的手掌和指甲,哈哈大笑起来。
“我在填土的时候想到了一个故事哦。”亚树举起手臂,遮住已经落入地平线一半、染红了半片天空的夕阳,“如果你们是神的孩子,到了选择封地的时候,你们会选择天空、海洋,还是陆地?”
“天空吧。”黑尾第一个做出了回答,“我一直都想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而且,成为天空,就可以做出帅气的扣杀球!亚树,你看排球吗?”
“可以看!”亚树拍了拍手,“和篮球一样吗?”
“有不小的区别呢。”黑尾正犹豫着怎么跟她说明,亚树又自己把话题拉回了故事上。
“我觉得,想要陆地的人最少吧。”
“不是哦。”研磨反驳道,“我就想要陆地。陆地的话……我可以坐上马车,四处旅行,经历很多冒险。”
“啊!你抢走我想选的了!”亚树噘起嘴,不过,海洋的选择我也做了。那么,最不受欢迎的海洋和最不受欢迎的公主组合在了一起,两个人看着彼此,都觉得很孤独。公主觉得海洋空空如也,而海洋嫌弃公主弱小平凡,没能给它带来更多的力量,它便鼓起波涛,想让公主远离自己。
“可是,公主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呀!她既伤心又害怕,除了驯服海洋,和它成为朋友别无他法。她恳求神,既然不能让她换个选择,就让她换个形态,能够接近海洋,让它容纳自己吧。神却也无计可施。如果他能够帮公主实现这些愿望,也就不需要把世界分成三部分,交给三个孩子继承了。他只说,你自己的样子才是最有力的,你要相信你自己。公主知道这是敷衍她的谎话,也彻底明白自己无依无靠,神虽打发走了她,可也揭示了这一道理——她自己本身就有力量。于是她来到海洋的旁边,听着海浪怒气冲冲地拍打着海边的礁石,驱赶着它并不满意的主人,咒骂她,知道自己也逐渐疲惫,海面逐渐平静。”
一阵静默过后,研磨忍不住开口问道:“然后呢?”
“没想好。”亚树吐了吐舌头。
他被逗笑了,不知道是因为藤真亚树的小故事这戛然而止的结局,还是她那个滑稽的鬼脸。总之,他第一次对着亚树笑了起来。
“我们要回去了,如果你想好了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就讲给我听吧。”
“孤爪君喜欢吗这个故事?”亚树高兴地跳了起来,想要抱住他。研磨赶紧闪身,躲过她的亲密接触,认真想了想,评价说:“如果到此为止的话,不是很喜欢。”
亚树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你喜欢的结局,我一定写出来。”
天快黑了。研磨和黑尾拿起球,问亚树什么时候回去。她看了看天空,又看向一个方向,对黑尾的邀请提出了拒绝。“不和你们一起走了,爸爸说要来接我。他会找不到的,如果我先走了,就会着急。明天下午三点之后,我把故事后面给你们讲!”
直到她在视野里只剩下拇指大小的影子,研磨还能看到,亚树正在他们的身后,用力地挥手。
好缠人啊。他刚想托腮,看到手掌里藏着的脏泥巴,嫌弃地甩了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