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利往事》玛雅黑水晶

10、第 10 章

　　（十）

　　到达目的地后，盖恩斯又在车里静静地坐了几分钟，才终于压下心中的不忍、轻摇着女孩的胳膊。“我们到了，亲爱的少校。”
　　女孩刚苏醒的样子令盖恩斯不禁看出了神：那双湛蓝如海的双眸里只有柔和的清澈与纯净，迷蒙慵懒的眼神少了一分惯常的犀利和冷冽，脸上单纯迷茫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宛如一个刚刚降临人间的天使。但她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直起身来用手抹了一把脸，脸颊腾地红了。“对不起，长官，我……”
　　盖恩斯制止了她的道歉，下了车，带她走进了餐厅大堂。
　　“两位想喝点什么吗？”点完菜后侍者礼貌地问了一句。
　　“哦，对了，今天我们喝这个。”盖恩斯弯腰拎起脚边的公文包打开，取出一瓶酒递给侍者，后者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笑了。“1946年，是瓶好酒，上校先生。”
　　盖恩斯微笑着点点头，看侍者离开，转回目光却正好迎上格蕾丝的眼神。“是凯瑟琳小姐的礼物?”她两只胳膊肘放在桌沿上，用一只手撑着下颌，口气里透着一种天真似的好奇，妩媚的眼睛里却闪着一丝狡黠的光。
　　“不，是将军的。”盖恩斯笑了。聪明狡猾的女孩！现在的她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睡着时的疲惫和憔悴。“觉得我的新领带怎么样？”他想转移个话题。
　　“这领带对您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女孩却反问道，盯着盖恩斯的胸口审视般地眯起眼睛。“——那么说，这个才是凯瑟琳小姐的礼物？”
　　“见鬼，你是一定要搞清楚状况再决定是赞赏还是打击我，对吗？”
　　“没错。”女孩呵呵大笑，样子迷人之极。“好吧事实上，我喜欢这颜色，长官，只是这颜色跟您现在的外套不怎么配。”盖恩斯知道，这条深浅不一的蓝色系斜条纹领带和他的黑色制服确实不是最完美的搭配。
　　“事实上，这是维恩中尉的礼物。凯瑟琳小姐……”盖恩斯轻轻咬了咬下唇，顿了一下，还是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地说道，“她已经取消了和我的婚约。”
　　格蕾丝的表情在刹那间僵了一下。“喔，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她的音调低了下去，轻声说道。想起刚才老是拿司令官的女朋友调侃，她缩了缩脖子，明白自己闯祸了。
　　“算了，这没什么。”司令官沉静地说道，往椅子背靠了靠，展开两臂放在扶手上，目光越过格蕾丝的肩头，瞥向了远处，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也许我们都能有更好的选择。”
　　格蕾丝心虚地迎合般地笑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格蕾丝！”盖恩斯忽然轻声地唤道。“……我能这么叫你吗？”他长叹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渐渐地放松下来。“要知道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也不是在基地，我们……”
　　“您是长官，上校，”女孩又歪起脑袋，咧嘴笑了，“这一点在哪儿我都不会忘记，就算哪天我离开了……”
　　“你要离开？去哪儿？”听到这话，盖恩斯竟有些莫名地紧张，他直起身，蹙起眉头望向女孩。
　　“不知道。不过我和卡利上校签的合约还有两个多月就该到期了。”女孩的眼睛投向了半空中，语气里的无所谓没一点变化。
　　“那么，我可以请你和我再续签一份合约吗？”盖恩斯将身体向她前倾过去，伸出双臂放到桌上，发出了诚恳的邀请。
　　女孩转回眼睛笑着看了盖恩斯一眼，躲开了他专注的目光，微微地耸了耸肩，低下头玩弄起手边的银质汤勺来。“看情况吧。”回答模棱两可。
　　“怎么，你就那么急于摆脱我？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盖恩斯有些泄气般地说，再次露出了一个挫败的苦笑。
　　“不，当然不是，长官！”女孩有些讶异地抬眼看着他，反驳地说道，“要知道，您是我所见过的最出色的司令官。能和您一起共事，是我和我的人最大的幸运。”
　　看着女孩眼中关切的目光，盖恩斯蹙起眉，摇摇头自嘲地笑了：“可我知道，人们大都觉得我过于粗暴、严厉、固执，脾气也不太好……”
　　“但是莱特利需要您这样的司令官！”少校急切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引来了旁边餐桌一些人的注目，于是她控制住了自己的音调，放低了声音。“您应该知道在您来之前基地的情况有多糟糕。……有时我真的感到非常绝望，我甚至希望我自己是基地的司令官，那也不至于……”
　　盖恩斯挑起了一支眉，眉心却仍没有完全舒展开来。“上帝啊，如果让凯瑟琳看到你这样……”他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科勃少校脸上的不甘和愤懑，“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像工作狂的女人的。”他停了一下，才又苦笑着说道，“她之所以离开我，就是因为觉得我的眼里只有工作和任务、而没有她……”
　　“可如果您不是那样的话，您就不会是我最佩服的司令官了，长官。”女孩沉缓地说道，大胆地迎上盖恩斯的目光，语气平静、笃定。
　　盖恩斯愣了一下，但随即呵呵地笑开了怀。“你说什么，少校？你说你佩服我？……”要知道科勃少校的严苛在整个基地里都是出了名的，更难得见她对谁表露赞赏之情。
　　“是的，长官。”少校此时却没有一点难为情的神色，嘴角弯起了甜蜜的笑容。 “而且，我也相信，在内心里，您其实也并不是一个粗暴、武断的人，……”
　　盖恩斯往后一靠，看着女孩眼中热切温柔的光芒，心里涌出了一股暖暖的感动。“谢谢你这么说，少校。”他轻声地说道。
　　“不用客气，长官。”女孩再次无声地笑了，眼里贮满了一种自豪。“我一直相信，从查瓦利出来的人是绝对不会辱没它的名声的。”
　　盖恩斯也咧开嘴笑了。说实话，她这次对史蒂文干的那些事还真有查瓦利的风格。“对了，你父亲在那儿到底是教什么的？”
　　“装甲格斗。”女孩轻松平静地回答道，神色里却多了一抹骄傲。
　　“难怪！”盖恩斯喟然长叹，“那是进修班第二年才会开授的实战课程。真遗憾没有机会认识您的父亲。”
　　“不是还有我吗？”女孩不服气般地撅起了嘴，装作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哝道。
　　“对……”盖恩斯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这时候侍应生送来了他们点的菜，将酒杯轻轻送到了他们的手边。盖恩斯举起了自己的杯子。“敬查瓦利，也敬您的父亲！当然，还有敬您，我亲爱的格蕾丝小姐！”
　　女孩也笑了，优雅而洒脱地举起了她手里的酒杯。“敬查瓦利！”两支水晶杯在半空中发出了清脆的碰击声。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渐渐地愈发轻松下来。当最后一道甜点送上来的时候，盖恩斯终于没能憋住心头埋藏已久的那个问题：“说实话，那个戴维·万斯真的不是你男朋友？”
　　女孩瞥了上校一眼，表情怪异地抿下一勺牛奶冰激凌。“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回答过了吧……他哪里像吗？”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佣兵的圈子呗。当年他和我都在戴克利特佣兵团服务，他在威利斯连，我在雷夫连（盖恩斯知道，早期的佣兵团都是以部队的首领的姓氏命名的。直到现在，戴克利特也仍是小有名气的佣兵团之一）。我们一起打过几次仗。”
　　唔，又一个崇拜者。“那么你以前的男友也都是佣兵了？”盖恩斯装作漫不经心地又问道。
　　女孩端起酒杯送到嘴边，眯起眼睛看着上校，分不清她眼里是笑意还是别的什么。“干吗问这个，长官？”她柔声地问。
　　“随便问问。”盖恩斯微微一笑，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走出餐厅时，两人都有些微醉。夜已经深了，街道上空无一人，仿佛整个城市也都陷入了沉静的梦乡。盖恩斯扶格蕾丝上了车，将自己的大衣外套递给她，让她搭在身上，一路上再小睡一会，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默默地向基地开去。拐过一个弯再开500米左右，就是基地的入口了。盖恩斯轻缓地踩下刹车，将车开到路旁缓缓停下，熄灭了车灯，摇下自己一侧的车窗，点燃了一支烟，让带着些许寒意的晚风将烟雾都带出了车厢。
　　女孩渐渐地苏醒了过来。“我们到了，长官？……干吗停这儿？”她微微拉下身上的大衣，慵懒地转头打量着窗外，迷茫地轻声问。接着她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直起身来，警觉地扭过头紧张地看向盖恩斯，“您不舒服，长官？……”
　　“不，没有，我很好。”盖恩斯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出了窗外，平静地回答道。然后他转过头去，望着那双在黑暗中闪亮的眸子，如同凝望着夜空中最明亮的两颗星星。“格蕾丝！”他忍不住低声地唤道，却突然忘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于是他只好试着用别的方式继续下去。“……下一个阶段的训练，你的身体吃得消吗？”他关切地问道。
　　“我想没问题的，长官。”女孩轻声咕哝着，高举起双臂，舒展身体，像猫一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想’？” 盖恩斯却皱起了眉，在脑子里思索着。“……你最近一次去卢卡斯中校那里做体检是什么时候？”
　　女孩的姿势僵了一瞬。她仰着头像是想了片刻，然后才确定般地答道：“最近。”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却没能逃过盖恩斯的眼睛。
　　“少跟我来这套，我的科勃小姐。明天我会让卢卡斯为你专门做一套个人健康方案，你必须定期到中校那里进行身体检查，听从他的健康建议。”看见女孩似乎不赞成般地想张嘴，他绷起脸又加了一句：“这是命令！”话一出口盖恩斯就在心里恼恨起自己来——本想在回到基地之前能和她说些别的话，却不曾想到最后又变成了谈论工作。于是他试着让自己的语气稍微地和缓下来。“你可是我最好的作训官，要是把你累坏了我找谁去？难道要我叫人用担架抬着你上场吗？”
　　女孩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地倒在椅座上，语气郁闷到了极点。“我有那么娇气吗，长官？！”
　　“我没有说你娇气。我只是……很心疼你！”
　　当司令官说完这话、转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格蕾丝感觉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她沉默了片刻，摆摆头、努力克制住心头的那份悸动。“那我们就快回去吧，长官。我想我的床了！”她委屈地小声说，坐直身子，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捋捋整齐，整理好自己的制服，又恢复了一个军官整洁、干练的模样。
　　盖恩斯低下头，蹙眉微微地笑了。天啊，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那不经意般的撒娇有着怎样的魔力，曾让多少男子就在这短短的一瞬被她征服，为她着迷、为她疯狂？盖恩斯接过她递还给他的大衣，顺势抓住了她的一支胳膊，然后俯身过去，极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好吧，晚安，我的小鸟！”然后重新发动了引擎。
　　上校的吻如同一股不易觉察的清风温柔地拂过了格蕾丝的脸庞，却让她在一瞬间呆在了那里。“小鸟”（来自她的代号“冰鸟” Icebird ），只有少数几个最为亲近的人可以这么称呼她，司令官也这么叫她还是第一次。格蕾丝紧蹙着眉，自顾自地回味着刚才的一幕，木然地掏出证件递给了哨位值勤的士兵。她一脸寒霜的样子让那哨兵也看得心里发毛，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