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岛今夜有雨》钦年

19、第十九场雨

　　“看起来这老师教学水平不错，我看就连沈艾这样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成绩也上去了不少。”

　　郑屿年看上去似是随口一提，整个人不一会儿又投入到弹琴的专注练习中去了。不知为何，周渝尘竟然罕见地在他身上觉查出一丝压力与竞争之感，他向来对一切云淡风轻，如今这么关注这些生活琐事，总让人觉得疑心。

　　周渝尘把包里整理完毕，目光所及到刚刚沈艾给自己的那封信，忽然陷入了沉思。

　　正在弹奏钢琴的郑屿年手上的节奏忽然顿住，这画面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内心有种说不上来的抽离。不知为何，连带着面前的琴谱也带上了悲伤的色调。

　　这天的沈艾怀揣着一颗兴高采烈的心回了宿舍，祁萌看了觉得稀奇，问了好久的原因，也没能得到答案。

　　寝室里这几天风云大转向，前段时间转学离开的聂雨儿和孟晓雨关系向来交好，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总是让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好多别的班女生开始八卦地询问孟晓雨：“听说你们班有个女生因为家里没钱，被迫现在就嫁人了，是真的吗？”

　　孟晓雨便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人家就会更加好奇地接下去：“那你和她关系好吗？”

　　“还行。”骄傲的她又怎么会承认，两人以前还算是好朋友呢，当初因为名字里都有“雨”的缘故，还感慨了好一番的相见恨晚。

　　“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她后来怎么样了呀？”

　　“我不知道……”

　　孟晓雨觉得自己其实很自私，自己的家中并不缺钱，甚至毫无愧怍地说，即便是借些给聂雨儿，让她们家度过燃眉之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但是现在，她连承认两人是朋友的勇气都没有。

　　前些日子，聂雨儿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自己家的地址，在门口等了一上午。得知这件事情的孟晓雨，并未有心思感到怜悯，只觉得无限的恶心与害怕在心中作祟。

　　可是直到聂雨儿走了，她也只是留下了一封离别信，里面只字不提自己的苦难和借钱的事情，只是感慨友谊随处飘零，以后再见面估计已是物是人非。

　　她劝孟晓雨珍重，也鼓励她更加努力地学习，祝贺她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孟晓雨拿着信，只是觉得自己龃龉。

　　她赫然在目的历历往事，忽然让她改变了想法。

　　她得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最大程度地帮助下聂雨儿。

　　哪怕不能拉她出沼泽，也不至于让她在万丈深渊中永远万劫不复。

　　可她翻开自己寝室抽屉里的小熊钱包时，里面的样子才把自己吓了一跳。

　　办公室里，作为班主任的谢百和无奈地扶额，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女生，还真是束手无策：“孟晓雨，你先别哭，把事情好好地说一遍？你真的确定你丢了两千块钱？”

　　天杀的贫富差距啊，小小高中女生的零花钱竟然是自己工资的四倍之多，想来自己虽然是这些公子小姐的老师，可是若干年之后，或许连再见着他们一面的机会都很是难得。

　　“谢老师，我确定我丢了，我就好好地放在那边，结果……结果昨天去看的时候就没有了。”

　　“你先别急，再好好想想，没有把这笔钱放到别的地方去吗？或者说其实已经用掉了，只是忘记了？”

　　“没有，都没有，我确定我就好好地放在那里，我不会随便花那些钱的，”孟晓雨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小，“那是我外婆给我的备用金，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花的。”

　　说到这里，孟晓雨又忍不住情绪失控，放声大哭了起来。

　　谢百和记得他看过孟晓雨的家庭档案，她外婆在一年前去世了。

　　“晓雨，你先别哭，”同行的还有她的好朋友张婷婷，两人一个宿舍，也算是最熟悉的好友，“肯定能找回来的，你要对谢老师有信心。”

　　谢百和只觉得自己身上压力千钧。

　　讲道理，在那个监控摄像还不够发达的年代，要寻找一个丢失的重要财物几乎无异于是海底捞针的困难差事，如今偏偏还被安在自己头上——

　　这件事情的后果，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这小小老师能够承担的。

　　“你先回去，好好把作业写了，这件事情，老师会帮你的。”

　　“谢谢老师。”

　　于是乎两个女生搀扶着离开办公室，门打开的瞬间，郑屿年刚好到了办公室。

　　教导主任早就指派好了一半的新班主任，那就是经验颇深厚且拥有几十年教龄的老教师——詹晖。

　　詹晖这人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喜欢给人意见的老前辈，看着谢百和一筹莫展的模样，忍不住还是给了忠告。

　　他一面招呼郑屿年过来坐下，一面不忘和谢百和说着：“小谢啊，不是我说你，这种事情，你就不应该这么肯定的。不是金刚钻，这瓷器活还是得放放，你说你势单力薄的，哪里去找这小偷呢？到时候家长万一来质问你，你说你，真是比窦娥还冤了。”

　　“詹老师，那依您看？”

　　“依我看，趁着现在事情还在发酵期，赶紧把这件事情上报吧，这么大的担子，总不能你一个人扛着。”

　　“也是了，我马上打电话给主任。”

　　詹晖叹一口气，接着帮郑屿年办理入学手续。他刚接手这个班，对班里的同学都不甚熟悉，但他看过一班的成绩单，对他们的实力还是十分认可的。

　　尤其是面前这个学生，出众的天资和过人的成绩，怎么看都是颗好苗子。

　　男生的着装干净，整个人利落清爽，一点没有这个年纪的那股幼稚劲和邋遢感，看上去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詹晖的教学经验告诉他，好好培养，兴许两年后的高考状元会出在他们班。

　　“谢谢詹老师。”

　　签署完姓名之后，郑屿年还礼貌地道了谢。

　　詹晖对他的印象更加好，没想到学校这次请自己这个老将出征当班主任，竟然安排了这么好的差事，搞不好退休前的最后一次大晋升，就在这期间获得突破也说不定。

　　“郑屿年啊，我看了你的成绩，那是相当优秀的，几乎是没有一门偏科的，样样优秀，”詹晖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上次是为什么要休学啊，是不是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了。”

　　少年与他平坐，此刻抬起头看他，更有一种凛然的坚决。

　　“没事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以后也是我带你们，”詹晖还在开着玩笑，“我对于小姑娘可能还会手下留留情，我对于臭小子，可是从来不心慈手软的。”

　　郑屿年把一张医院的证明递过去，此时无声胜有声。

　　只一眼，詹晖看了便触目惊心地噤声。

　　他把郑屿年领到教室，默不作声许久，看到讲台上值日生忘记擦除的粉笔印，便一个人拿起黑板擦，暗自较劲似的开始擦起来。

　　“怎么回事啊，最近可是有点高兴过头了。”

　　活动课遇上周五放假，祁萌理好了书包打算直接溜走，却看到一会还要去排练的沈艾对着单词书傻笑。

　　虽然沈艾最近成绩是上来了，但是整个人也跟被夺舍了一样，说话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候还会忽然暗自笑起来，旁人看起来不免困惑。

　　“高兴，算是高兴吧。”

　　有起色的成绩，越来越好的生意，久别重逢的故人，不论哪件事情，都是值得庆祝的。

　　“稀奇，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沈女侠的精神世界了，”祁萌单肩背起书包，以手作揖，“在下先告辞了。”

　　沈艾也中二地回了个礼：“回见。”

　　祁萌走出班级的刹那，周渝尘忽然闯入。两人视线碰撞在一起，沈艾赶忙把自己奇怪的手势收了起来，还欲打个招呼，周渝尘却早已经跑开了。

　　他干嘛呢？

　　沈艾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以前也没见他这样疏远过自己，最近莫不是自己有哪些地方得罪到了他？

　　“记得排练，今天换教室了。”

　　“哦好。”

　　说完这些话，周渝尘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艾不解地理着书包，没把这件事情想太多。因为下一秒，有更加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这周末就是小马哥乐队粉丝的线下见面会，她作为小岛里的粉丝站长，可是靠着一封电话簿把大家都紧紧联系在了一起，连带着每次的活动记录，都被她完完全全地记录在一本小手册上。

　　这件事情自从她喜欢上这个乐队之后，她就始终如一地坚持着。这本小手册虽然封皮老旧，里面的纸张也开始泛黄，但是其中的内容却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但是现在，这本手册却不翼而飞。

　　而且自打上了高中以来，自己的学业变得繁忙许多，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生活重心。由此，这次的粉丝见面会，她也打算正式卸任并转接小岛上粉丝站长的位置。

　　以前大家都是靠着电话联络，从未见过面。如今最重要的东西丢了，她连证明自己的身份都是个难题，还谈什么卸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