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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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江南，总是笼罩在烟雨中。
城南近郊处有座深院，是本地首富冯家的宅子。这宅子也有些年头了，灰色的墙面上已生出斑驳的苔痕，在阴雨中越发显得晦暗。倒是墙沿上伸出的三两张蕉叶，被这连日雨水滋润得碧油油的，分外鲜亮惹眼。
如烟如雾的雨丝不知何时变成豆大的雨点，浠浠沥沥打在窗棂上，惊醒了窗前伏案的素衣女子。她搁下手中的书，以手支颐，怔怔看着窗外。
窗外是一株极繁茂的石榴树，五月正是榴花盛开的季节，月白色的花瓣，一层层有条不紊地绽开，在风雨肆虐中，竟隐约有玉一般莹润的光泽，越发显得不胜娇羞，惹人怜爱。
“小姐，这天湿气大，还是别坐久了。”身后静静伫立的侍儿忍不住出声提醒。
“还唤我小姐？娴娴，说了多少次，我既已嫁为冯家妇，你也该长点记性改口了。”灵兰回头看着贴身婢女笑斥。
“呀，我又忘了！”娴娴掩口低呼，脸上满是娇憨的笑意，“咱们姑爷脾气倒是极好，这些小事他从未提过呢。”她一边说，一边拿了件衫子给灵兰披上，“我叫下人们在厅里生了火盆子驱驱潮，不如去那边坐坐。”
灵兰闻言却低头不语，两手将衫子捏在胸前，由娴娴扶着移步往厅里走去。
身后的窗间忽然吹进一阵风来，翻得案上的书页哗哗作响，灵兰方才看的那一页被压在下面，隐约透出几行小字：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几点雨滴落在纸上，慢慢洇开，宛如泪痕……
灵兰是去年三月嫁入冯家的。当时人人都道她结了一门好亲事：冯家是本地首富，几代下来积累的产业极多；冯家独子冯陌亭更是城中人人交口称赞的翩翩佳公子。冯家二老已于数年前过世，她一嫁入冯家便顺理成章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
待字闺中时，她一刻也没闲着。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但凡女子该学的女红、才艺，她不仅学，而且精！娘说，只有这样的女人，才会得到幸福。
娘没说错，即便挑剔如冯家，上上下下，不过几天也就对她毕恭毕敬。
她还记得，初入冯家的那一夜，当冯家公子用秤杆挑开她头上的红纱时，眼光流露的赞叹和惊讶。桌上的龙凤烛啪地爆了个烛花，他微笑着用小剪修理好烛芯，在跳跃的光影中与她执手喝下那杯合卺酒。
“夫人，这个月的帐都送来了，您现在要不要过目？”管家捧着一叠帐本侧着身子立在门边回道。
管帐这事，倒是她入了冯家门之后才学起。倒也未见得如何难，只一桩，这是件细致活，耐得下心坐得住的人方才看得明白。帐房先生教了数日，灵兰慢慢摸着门道，一天天便熟悉起来。现在，冯家名下的产业，每月都会把帐送来让她过目。
灵兰微微颔首，娴娴便上前将帐本接了过来。灵兰一页页翻看，半个时辰后，脸上渐渐显出些惊诧的神情。
“后半月这帐上怎么会少了这许多银子？”她蹙眉指着几处不甚明白的帐问道。
“是少爷自店里支了去，所以……”管家有些期期艾艾地回道。
灵兰略怔了一下，合上帐本挥手示意他退下。
“这是什么茶？”灵兰定定神，拿起娴娴送过来的茶盏，呷了一口。
“我见小姐这一阵子吃得少，克化不动似的，就炮制了些榴叶茶。”娴娴一边说着，又给她盏里添了些水。
“你当我和父亲一样了吗？”灵兰闻言不禁失笑。未出阁时，每年春天常见父亲采集石榴嫩叶，炮制成榴叶茶，说是有助消化增食欲的功效。没想到这丫头倒记得清楚。
“我见老爷喝这茶极是灵验的，所以自己了如法炮制了一回。”
“你自己制的？用窗外的那棵树上的嫩叶？”灵兰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忽的一变。
“是啊。园里几棵石榴，数它长得最好！”娴娴曼声应道。
灵兰手一抖，茶盏啪地落地摔得粉碎。
“小姐！”
“夫人！”
娴娴和周围几个婢女一齐惊呼。
“以后不许再动那棵树！”灵兰的口气是罕见的凌厉，见众人面面相觑，颇有惧色，她略略缓和下来，接着说：“你们不知道，少爷最稀罕那棵玉石榴吗？满园子那许多你们不动，偏要动那棵，竟似要和他作对吗？”
“奴婢们不敢！”
“罢了，都下去吧。”灵兰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是没见过石榴，本城里石榴园多至上百个，春末夏初，数十亩石榴花竞相开放，直如火龙盘踞，蔚为壮观。偶尔也见白色的石榴，花、皮与籽皆白，味道似更佳。但是，此前她从未见过如玉一般的石榴。那样温润，那样精致，端得如名师精工琢磨而出。
“你嫁入我冯家，所有的东西我自当与你分享。”当日，陌亭款款情深地拥着她，曾说过这样的话。
“也包括这棵石榴吗？”她巧笑嫣然，玉指纤纤，在空气中游移一阵，向窗外一指。
陌亭，她亲爱的夫君，当时面色微微一变，略一踌躇，她已经知道答案。
“它很名贵？”不过一棵石榴树而已，她想不通，不过花儿开得美一点罢了，值得他如此重视？
“并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品种，一个故人送的。”他脸上的线条因为回忆，显得分外温柔起来。
“石榴是多子的向征，你这位朋友倒是有心人呢。”她羞涩地笑道，低垂螓首，流云般的秀发丝丝缕缕将两人系得紧紧的。
至此，她对这棵石榴树分外留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