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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石惊天番外之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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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有记忆到二十岁成年以来,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
如果说幼年时我还会因为好奇和懵懂曾向我的母亲询问过,那么当母亲告知我出生那年她经历过的艰难遭遇之后,我已决定将这个名为“父亲”的称谓从我的人生中彻底抹除。
我三岁开始习武,身边最熟悉的人只有两个:母亲和宋先生。母亲指点我练功学剑,宋先生则教导我读书识字。比起宋先生的和蔼可亲,母亲对我的要求十分严格,尽管宋先生一直对我耳提面命要我体谅母亲的不易,但孩童的叛逆之心还是让我忍不住任性了一次。而就是这一次,我深刻体会到了母亲掩藏在严苛之下的慈母之心,从此我立誓再不会让母亲伤心难过。
记不清是哪一年,山庄里多了一个名叫郭放的小孩,他称呼母亲为师傅,与我一同习武读书。我并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莫名的嫉妒甚至隐约的仇恨,不过既然母亲愿意收他为徒,只要他不触怒母亲,敬她爱她,我也会视他如兄弟,即便他总是暗地里跟我针锋相对。
十六岁武艺初成,我辞别母亲准备独自出门游历。对此母亲极为赞同,近些年她已不再用之前的方式要求我,而是让我自己去做决定。我感念母亲的大气开明,同时更加无法理解为什么像她这般温柔贤淑的女子,会有男人忍心伤害她。如果苍天有眼,有生之年让我遇到那个人,我一定会好好地质问一番他究竟是有多无耻无情,才能做出抛妻弃子这种罔顾责任的行为。
二十岁加冠后不久,收到了义父石涛的传书让我前往长安城助他一臂之力。
母亲带我去见过这个人,他于我们母子有救命之恩,母亲曾交给他三枚刀币,许诺会为他办三件事。既然我已成年,这便是我应当承担的责任,无需母亲操心。
石涛是朝廷的威远侯,不过并没有什么好名声,为争权夺势不择手段,母亲当年想必也是慧眼看穿此人心术不正,所以即便是救命之恩也只承诺了他三件事,甚至在他试探地提出收我为义子之时母亲虽明面上答应了,背地里却提醒我不必受制于他。
话虽如此,但这始终是个隐患,既然他此番有事召我,正好尽早将刀币收回,免得夜长梦多。
我第一次见到阿舍,是在长安街上。
一个明艳动人的少女疾驰过来,恰巧与我迎面对上,她眉宇间的明朗和双眸中的灵动让她看起来显得格外英气逼人,在她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饱满的生命力,令人忍不住寻觅追逐。
只这一眼,我就知道,我遇到了我注定会爱一生的人。
爱上她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不论世事如何难以预料,我从不后悔遇见她。
之后的法场相遇似乎也成了命中注定,即便石涛没有要求我寻访赵根的下落,我也可以借赵根为由去见她。
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在她面前我所有的从容不迫和成竹于胸都不复存在,只想努力地靠近她,期待着她也能向我靠近。
然而事实与理想总是相反的,她拒绝了我。
当时只觉得血气上涌,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一再质疑我的真心,甚至在我询问她是否喜欢赵根时她却只字不语,气急败坏之下我只能用口不择言来掩饰我的黯然与心痛,还故作大方地表示愿意成全她和赵根。
事实上,哪怕我派了冷炎冷雨去暗中相助她半夜劫囚,也只是担心她会受伤,我根本无法做到放手成全,但我也不愿让她为难,所以我只能选择为难自己。
都说旁观者清,与冷炎的一番交谈让我终于能静下心来琢磨阿舍当日拒绝我时说过的话,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纷繁乱世造成了多少的颠沛流离和悲苦伤痛,而这其中就包括了我心爱的女孩。
桃林中,艳阳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境遇能让一个明媚开朗的少女,在谈及情感之时避之不及如临大难?
落英缤纷,如此美景,又是什么样的心情能让率真直爽的阿舍,语中的凄凉犹如牧野清烟,惆怅忆平生?
阿舍是个极其纯粹之人,她一旦愿意交付便是所有,正如之前我曾多次出入苦竹精舍她却始终没有询问过我的身份,只因她从不曾怀疑过我有一天会跟她对立。而我如今连认真体会她情绪的耐心都没有,又拿什么让她信任我呢?
所幸,当我在她师父石头和尚外出后再次去苦竹精舍找她之时,她终于勇敢地对我打开心扉,之后虽有立场冲突,但我深信我们一定可以走到最后。
石涛死了,死在了江小婵手中,也是从那时我开始意识到,越是毫无武力的人一旦开始算计,越发让人防不胜防。
举家迁往长安之后,我迫不及待地去找她,我心爱的姑娘。当日离别太匆忙,数月未见,她可还会怪我一再阻拦她找石涛理论,可曾如我思念她一般念着我?
月下相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让我惊喜的是阿舍见到我之时那同样欣喜而毫无怨责的目光,她对我坚持原则的理解和包容让她愿意更加信任亲近于我,仿佛之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这么通透的心思,这么美好的女孩,她还认真地应了与我的婚约,她即将真正属于我!
那是至今为止我最快乐的时光,我几乎每日都能见到她,她的含羞带笑,她的软语嗔怪,都被我悉数纳入眼中刻于心尖,虔诚期待着我们即将到来的婚礼。
可惜,万般如意十全十美的日子太过美好,所以幸福在我毫无察觉之时悄无声息就已走远。
我一生自负行事无愧于任何人,却偏偏伤了我最想细心呵护的那个人。
这其中发生了太多事,与郭放的赌约,阿舍的执意退婚,母亲是血玉观音的真相,乃至阿舍的师父竟是我生身父亲的事实,让我猝不及防疲于应对不堪重负,以至于等到一切戛然而止之时我唯一能做的,只剩逃避与沉默。
我最敬爱的母亲,二十多年相依为命的母亲,最后选择了与郭放同归于尽。
在为母亲守孝的时日里,我的生活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我固执地将除母亲以外的一切人与事摒弃在外,不去理会,不去回想,如此这般地折磨着自己,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是的,那个人。
尽管母亲临终前希望我承认他,可母亲为他吃了多少苦,我如何能轻易地原谅他?可惜,我到底技不如人,无法阻拦那个人进入玉云山庄,更无法阻止他在母亲坟前为她念经超度。
冷氏兄妹似有若无的挑拨以及宋青云的哭诉指责却让我更加无奈地认识到,不论我多么抗拒挣扎,他始终还是我的生身父亲,这是我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冷雨竟然向我表白。
然而当我听到她说出“阿舍”这两个字,原本刻意压抑的所有思念尽数被勾起,我这才恍然惊觉这段时间自己似乎完全忽略了阿舍。
冷雨以为我和阿舍已经分开,让我不必再执着于阿舍。可她并不知道,我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阿舍一个人,无论过去、现在亦或将来,也不论我们之间是否能重归于好,都不会改变。
与大师的一番谈话让我越发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也决定等娘百日后便去找阿舍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大师说的没错,阿舍能不能原谅我是一回事,我愿不愿意向她坦诚又是另一回事。
本以为一切都会循序渐进地步入佳境,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始料未及。
宋青云竟然与莫如风联手算计大师,莫如风还试图抓住我来要挟大师。
所幸,阿舍来了。
虽然仅仅时隔三个月,却犹如隔世,我终于又见到了她。
阿舍成长了太多,惊人的蜕变让我越发沉沦着迷,但同时她也清减了太多,更让我隐隐心慌的是,她对我的闪躲。
虽然很想就此对阿舍坦白说明一切,但时机明显不对,她此刻一门心思都在宋莫二人算计大师的身上,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在此时对她造成干扰。
当阿舍在我眼前倒下时,我再次品尝到了锥心之痛。
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为什么让她一次次地受到伤害?
阿舍的昏迷不醒让我心惊胆寒,阿得告知我她曾面临过的险境更让我揪心,而她醒来之后的状态又令我踌躇不前。
就这样一路彷徨着,直到爹大彻大悟离开了苦竹精舍,前往大觉寺潜心向佛。
听完阿舍说的话,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无痕山庄。
山庄里花开春暖,我的心却无比悲凉。
又是一年,桃李芬芳,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阿舍不信我。
是的,她依然爱我,却已与我无关,因为她不再信我,自然也对我无所期盼。
阿舍在面对我之时落落大方,言谈举止无不恰到好处,但她的笑不是因我而起,她的怒也与我无关,如此不着痕迹的疏离,让我几乎无所适从。
我宁可她还是当初那个一言不和就嗔怪我对我发小脾气甚至拔剑的直率少女,也不愿看她像现在这样沉静无波。因为所有的成熟稳重,不过是因为棱角已被磨平,而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心爱的姑娘,究竟经历了多少的苦痛,才能淡定从容至此?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我固执地刻意不去关注与石头和尚相关的所有人之时,我心爱的女孩,我想要爱惜呵护一生的人,曾经面临着生死一线,而我却没能守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如果不是听阿得说,我如何能想到,她在这短短的三个月里,经历了这么多的伤痛:答应过要娶她呵护她一生的未婚夫弃她于不顾,她却还要为了他们父子的心结百般忧心;对她有养育大恩的师傅因为她追案打破了美满的生活,甚至在她面前自尽而亡;性情相投还有着救命之恩的朋友为她舍命,挡下了毒剑。
爱情、亲情、友情接连不断地受到打击,而她还要咬牙忍住所有伤痛,微笑地承担起照顾妹妹病体、忧虑师傅心魔的心事,难怪她会消瘦至此。
也难怪···她会对我意冷至此。
是否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我毫无知觉地挥霍着阿舍对我的信任,不过是仗着她爱我,却忘记了,平日里坚强的人一旦触碰到了她在意的人和事,其实比普通人更加脆弱,她的坚强,更不是我可以伤害她忽视她的理由。
伫立在孤寂月下,我想起了阿舍依旧璀璨明亮却闪着潋滟水光的眼眸,心中泛起了尖锐的刺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阿舍对着我再也没有了真正的笑颜呢?她连笑容都吝于对我绽放,我深埋在桃树下的桃花酿,是否还有与她把盏对饮的机会?无痕山庄东院里小心保养安放的璀璨嫁衣,又是否还有让她为我披上的一天?
命运的红线断裂得如此之快。
那一端,我心爱的姑娘亲手解下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羁绊,翩然转身决绝地踏上了另一条道路,只留下我固执地握着回忆的碎片守在原地,茫然四顾,孤独等待。
不忍心勉强,不舍得忘记,不甘心放弃,却又无可奈何。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
石惊天番外之选择·完
第一卷·风雨归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