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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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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低垂,在苍茫的原野之上,匆忙驶过一队人马,速度极快,随着马蹄渐起的滚滚黄沙,消失在丛间。
军帐中,传令兵匆匆打起门帘,恭敬道:“将军,人到了。”
帐中坐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此刻皆是身着玄甲重铠,犹如一群静默的丘陵,四散着坐在沙盘边上。
闻言,其中有个络腮胡忽然圆瞪双眼,目光里头溢满了欣喜。
“快请,快请!”那人险些语无伦次,“你还磨蹭什么,不是直接将人请进来!”
他站起身,仿佛要亲自出门迎接。
见状,那传令兵连忙出门,请人去了。
帐中的其他人纷纷打趣起来。
“老袁啊,瞧你这脾气,又不是见着天王老子,何必这么着急。”
袁擎虎目一瞪,道:“你懂什么,侯爷如今比天王老子还大,不是吗?”
此话一出,众人欢笑。
“是是是,知道你盼星星盼月亮,侯爷又跑不了,你作甚要吓着小卒?”
袁擎坐立不安,没搭腔。
不多时,门帘被再次掀开,一个身修八尺,着轻甲的人走进来,他面上还带着舟车劳顿的疲惫,一见众人,拱手行礼,轻声道:“劳各位将军久候,晚辈来迟。”
那人眉眼极为俊逸,乃是靖宁侯宋丞。
这些人都是老侯爷的旧部,大都是看着宋丞长大的,说一声晚辈也不为过。
谁知他话音才落,为首的那位登时起身,他从进了军帐便是一言未发,积攒了大半宿的情绪有些掩不住,从言辞之间露出一些端倪。
他伸手拍拍宋丞的肩胛,哑声道:“末将,已经有好些年没见侯爷了。”
宋丞神情微怔,难得找出一副温和的面孔来,他道:“霍将军,好久不见。”
此人名唤霍戍兰,取得便是戍守兰田关之意,他是兰田关外一名农户的儿子,在朝廷征兵时入了西北大营,成为老侯爷麾下一员猛将。
如今西域联盟攻陷兰田关,他的家乡已经划归西域所有,而霍戍兰却因为遭受朝廷打压,既不能赴前线打仗,也无法回乡安顿亲人,只能含恨留在此地,等候指令。
同他一样的旧部还有很多。有些被发配到边疆去镇守一方;有的则拆散打乱,编入其他军中;有些干脆弃置不用,任由宝刀上锈,良弓蒙尘。
宋丞脚不沾地的忙活了大半年,借着秦璋之手,才勉强将这些人暗中运作到一处,形成一支有模有样的军队。
崇仁帝一倒下,许多事务的交接出了岔子,给了他可乘之机,当即将这支队伍派遣到前线去支援。幸而姜济戎和姜臻已经是焦头烂额,一时之间也没顾上仔细盘查,他们便静静潜伏在其中,只等时机成熟,由宋丞亲自接手。
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纵然宋丞是老侯爷的独子,但除却侯府还未没落的那几年,宋丞几乎是一天也没摸过真刀实枪,战场上的危机无处不在,即便宋丞武功不凡,在刀剑无眼的沙场上能否保全自身,也未可知。
不过是来当一根顶住众人心中那条大梁的主心骨罢了。
几人稍做寒暄,便纷纷落座。
军中都是粗人,没了京城文绉绉的那一套,宋丞起初还颇不适应。
但许是他的经脉中流动着好战的血,只消片刻,便能自如的融入其中。
“我此番前来,并非奉了皇命,如今我身上还挂着禁军督统的虚职,此举可谓是玩忽职守了。”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
禁军这个名号听上去确实威风,但在这些久经沙场的老油子看来,不过是一帮只会花拳绣腿的少爷兵罢了,别说战场,就是血也没见过几滴,尽是些太平盛世养出来的废物。
崇仁帝若真是指望这些人守住秦姓江山,还不如尽早迁都来的痛快。
“诸位先别急着听笑话。”宋丞的神色却是严肃,“禁军虽然疲软,但里头盘根错节,升迁晋爵,一举一动,皆是朝中的沉浮,如今一切以战事为先,朝中大臣不敢有非议,禁军里头却是一派欣荣。”
霍戍兰出声道:“侯爷莫非是想说,朝中文官处境艰难,但武将未必就能左右战局?”
“对。”宋丞颔首。
“禁军的几个统帅,无非是几大家族的族人或者姻亲,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的,大都是谬论的拥护者。”
他眉宇一横,言辞中带了几分果决。
“指望朝廷能帮忙,别说收复兰田关,恐怕就连你我身后的城池,早晚也要落入敌方之手。”
闻言,众人心焦。
袁擎心直口快,道:“如此,可有出路?”
“有。”
宋丞坚定道:“如今太子代为兼国,朝中纷杂的事务让他无暇顾及前线的安排。”
他的视线从众人的面上掠过一圈。
“先将西域联盟赶出大齐版图,而后拥军入京。”
登时,帐中一派安静。
唯有几盏烛火,噼里啪啦的炸开油点。
众人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来:
宋丞想逼宫。
——
密谈过后,陆启瞳又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就是同尤大人谈事情有些费手,她的指甲不知怎么回事,裂开一道。
但她总是忘记修剪。
朝中依旧是鸡犬不宁,大事小情也好,鸡毛蒜皮也罢,只要能让太子殿下解闷的,都得剖开来详细讲讲。
一连几回早朝下来,御史台终于憋不住气,连写几十道折子,雪花似的呈到龙案上。那里头明着是在说以左相为首的朋党毫无作为,背地里阴阳怪气的却是太子本人。
别的话倒是还无关痛痒,有一封折子言辞格外激烈,剑指东宫里头新抬进来的两房美人。
太子如今只能靠两件事放松心情,一件是看大臣吵架,另一件则是回到宫里同后妃厮混。
只见那折子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句句痛斥左相意图狐媚祸国,不为太子找几个像模像样的太傅学习治国之道,反倒是弄些女眷霍乱后宫,岂有此理!
太子每日批折子那是身心俱疲,味同嚼蜡,可这封折子却是叫他反复回味,恨不得目光如炬,烧出个窟窿来。
竟然有人胆敢拿着他那点闺房之乐开涮,简直是不想活了!
他翻到折子的末了,只见落款是“尤初云”三个大字。
对号入座这件事有些为难秦琅,他不光看折子头疼,每天天不亮就离开温柔乡,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两眼发直,能看清楚一个鼻子两只眼就不错了,指望他认出模样,那可真是抬举他了。
他思考了半天,才琢磨起尤初云是哪号人物来。
秦琅素来憋不住心事,当即就在朝会上发作了。
可那御史台是些什么人,满大齐上下,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人都汇集在这里头,子虚乌有的事,叫他们抓住个漏风的窟窿,都能参上一本,更别说秦琅这种愣头青储君。
几位言官当即跪下,高呼陛下何在,一番慷慨悲歌后,竟是要组团以死明志。
这可使不得,要是整个御史台自|戕于此,能彻底断了崇仁帝悬在房顶的那口气。
——
闹剧过后,陆启瞳脚尖一转,跟着曹公公进了乾元宫。
到了每月一次述职的日子。
经过一番通传,曹英弓着身子走出来,轻声道:“陆大人,请吧。”
她颔首,回道:“有劳曹公公费心。”
曹英眼珠一转,凑近她,低声道:“陛下这几日精神头还不错,许是知道陆大人要来。”
陆启瞳心道,你可少往我脸上贴金了。
面上却是微微一笑,“不敢当。”
她缓步进入内殿,跪在龙床前,行礼。
如曹英所说,崇仁帝的精神确实不错,口齿都比先前清晰了些,他免礼,道:“陆卿,来朕跟前。”
陆启瞳上前,在距离崇仁帝一步的位置停住。
不需要崇仁帝多言,她十分有眼色的开始报备,按照以往的经验,崇仁帝会思考上一刻钟,然后就放她走人。
陆启瞳说完,便静立一旁,等着崇仁帝的下文。
寝宫里的龙涎香自崇仁帝病倒后,就换成了安神的方子,但这些都不如崇仁帝每日的药有威力,整个寝宫,自门口开始,处处蔓延着一股汤药的清苦味,像是被腌如骨子里。
陆启瞳打小就厌恶喝药,如今闻着这个味道,就有些头疼,但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盼着崇仁帝早早地放她回军械司摸鱼。
良久,崇仁帝徐徐道。
“陆卿,可有时间同朕说两句闲话?”
陆启瞳:“……”
曹公公可真没骗她,崇仁帝当真是精神头足得很,往日说不了三句话就得歇上一阵,今天竟还能和她话两句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要聊天,她不能不从。
陆启瞳顺从应声。
崇仁帝眼皮抬起一半,面容上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枯木之气,他像是一棵烂了根基、空了内里的树,从里到外散发着灰败。
“太子,可好?”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指向不明。
太子哪里好?怎么好?什么叫好?
陆启瞳思考过后,给出了答案。
“太子,不好。”
她将皮球又踢回给崇仁帝。
岂料崇仁帝闻言,竟然露出三分笑意来,也不知道是笑陆启瞳言辞过于直白,还是太子昏聩无能。
“陆卿,太子纵有百般缺点,可他是朕的大统。”
崇仁帝收起笑意,叹道。
“病来如山倒,朕也不能免俗,太子此先从未接触过朝政,仓皇接过,定然不能担起重任,朕心中有愧。”
陆启瞳眼观鼻鼻观心,没吭声。
“所以你们这些重臣,才更应该悉心将他指向正途。”
崇仁帝说完,却迟迟不见陆启瞳搭腔。
他疑道:“陆卿?”
陆启瞳抬起头,目光对上崇仁帝浑浊的双眼,她的话在唇边游移片刻,还是说出来。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
她声音不高,甚至隔得远些,便要听不真切。
“太子只是太子,永远不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