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花满衣》沈兮和

10、第十章

　　青衫儒服，束发未着冠的潘琦踱步走来，先是没好气地瞪了傅兰叶一眼：“我这桃源书屋，早晚被你一把火点了！”
　　傅兰叶笑着挠头：“瞧您说的，哪能啊。”
　　潘琦瞅了一眼沈云乔：“你这小丫头看起来倒是钟灵毓秀，可伶可俐的，只千万别被混小子带歪了。”
　　傅兰叶气恼：“先生您别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啊。”
　　潘琦老神在在：“不错不错，一连说了两个成语，进步神速。不如我改天同国公爷说一声，让他好好奖励一下二少爷。”
　　一提到傅启平，傅兰叶立刻蔫了，自家人知自家事，老爹傅启平戎马一生，久战沙场，他是什么性子傅兰叶比谁都清楚，“我错了，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再饶我这一回吧。”
　　潘琦捋须：“饶了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把你的红薯让给我吃。”
　　傅兰叶吃惊：“啊？”
　　潘琦恨铁不成钢，嗅闻着空气中清甜的气味，“快一点，再磨蹭就糊了！”
　　傅兰叶：“啊，哦哦。”手忙脚乱地去扒拉红薯。
　　感情这先生还是个老顽童，沈云乔看得好笑。
　　一共两块红薯，一块给了沈云乔，另一块原本属于傅兰叶，现在却被潘琦霸占了。看着这一老一少坐在桌边，津津有味地啃红薯，傅兰叶眼睛都舍不得移开，直勾勾地盯着那绵密细软，黄橙橙的红薯瓤，欲哭无泪。
　　他就是想尝一尝沈云乔所说的烤红薯，到底有多好吃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眼看着傅兰叶都快被馋哭了，沈云乔正犹豫着要不要掰给他一块，却见对面满头鹤发，神采奕奕的潘琦潘大师，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别给那个臭小子，让他天天上课捣乱不听话。
　　沈云乔咬了一口甜软的红薯，坏笑着点点头。
　　真是一个可爱又有趣的小老头。
　　……
　　此次国公府一游，沈云乔收获破丰，只觉不虚此行，沈云莞却并不满意，回去的路上对沈云乔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沈云乔道：“小姑娘，我若是你才懒得把心思花在怎么排除异己上，何况我又对你构不成威胁。经过今天的事，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国公府里的公子们都爱听故事，你有这功夫，不如多读几本书。”
　　书读多了，心胸开阔，考虑事情更多稳妥，省得以后成为一个恋爱脑。
　　马车辘辘而行，很快就回到了沈府，沈云乔也不管沈云莞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径自下了马车，一路回了风荷居，洗漱休息。
　　国公府再宏伟浩大，再精致富丽，终究是人家的，作为客人多少会感到一点拘谨，还是自己家自在。只是，沈府现在由花如澜当家，沈成简忙于公务，来去匆匆，偶尔心血来潮，才会将沈云乔喊过去训斥几句。这么多年来，父女俩从未说过体己话。
　　沈云乔虽然姓沈，是这深宅大院，名正言顺地嫡出大小姐，对这沈家却没有多少归属感，也只有在风荷居才能暂时避开那些恼人的琐事，讨来片刻安静。
　　去了国公府一趟，见识过傅兰叶与廖明珠的相处方式，见识过二公子在家无法无天，无拘无束的模样，沈云乔才恍然惊觉，真正的家应该像羽翼，像港湾，给人庇护和退路，成为最最坚固的后盾。
　　哪里需要如沈云乔这般谨小慎微，处处看人脸色行事。
　　“唉……”
　　沈云乔躺在床上，掀开云青色绣兰草纹的帘帐，默默将自己干净整洁，却空落落如雪洞一般，略显寒酸的闺房扫了一遍，心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呢？
　　生活在现代的人，恐怕没有谁不被房价震慑，望而却步。沈云乔一个无权无势，扎根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一直靠租房子过活，出租屋到公司大约两小时，每天往返于地铁和公交之上，挤成沙丁鱼罐头。
　　从那个时候起，沈云乔做梦都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不需要多大面积，也不需要多好的地段，只要能容得下沈云乔和一只猫。
　　仿佛主要有了房子，沈云乔就再也不用东奔西走，颠沛流离，不用担心莫名其妙被房东赶出去，不怕遇上奇葩的合租客，也不用因为顾虑搬家时不方便，事事将就，处处凑合，连一张喜欢的懒人沙发都不敢买。
　　可惜啊，房价飙升太快，以沈云乔那点微薄收入，即便是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攒上个五百年都不一定能买的起房子。
　　在无休无止的加班中，内卷地不成人形的沈云乔，还没生出反抗之心，就昏倒过去，再睁开眼没有回到五百年前，却穿进了书里。
　　沈云乔拍了拍小胸脯，安慰自己：“虽然还是没有自己的房子，但起码现在的起点，比以前高多了。”
　　三品文官的嫡出女儿，即便再不受宠，待到出嫁时，父亲沈成简和名义上的母亲花如澜，为了面子上好看，怎么也要陪送一些金银首饰，庄子店铺等物。
　　沈云乔不想跟花如澜斗，母亲早亡，外族势弱，她既没有强大的依仗，也不认为自己重生一回，就能点满智商情商，将花如澜斩于马下。
　　千万不要小瞧古人，尤其是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
　　她们自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由母亲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指点着怎么执掌中匮，怎么平衡各方。一辈子浸淫此道的妇人，口耳相传，一代代补充，那些隐私伎俩，沈云乔单是想一想就头皮发麻。
　　不说别的，仅仅弹制下人这一条，沈云乔能面不改色地买卖童工吗？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罚下人板子，甚至眼睁睁看着人被杖毙吗？
　　沈云乔当然不能。
　　她接受的那些现代化教育和知识，既是长处，也是短板，一旦真的卷入内宅漩涡，尔虞我诈，沈云乔势必放不开手脚，这就弱了他人一截。
　　要说有没有不伤人性命，不违背本心，也能周旋妥帖，左右逢源的法子，沈云乔不敢说完全没有，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想得到。
　　想一想吧，一个在写字楼里，连十几个部门同事的关系都难以处理融洽的人，能在几十口人的古代官邸长袖善舞，拉帮结派？
　　一个连甲方爸爸有时都搞不定的人，能搞定各怀鬼胎，心高气傲的贵妇千金？
　　沈云乔揉了揉肚子，嘟囔了一句：别闹了，洗洗睡吧。
　　真不是沈云乔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那种穿越前普普通通，穿越后立刻全身开挂，大杀四方，一看就很不靠谱好吧。
　　所以，一直以来，沈云乔的目标都很简单：平平安安地活到及笄之年，争取嫁给一个小康之家，忠厚老实，长相平平，温和守礼的男人。
　　他们两人之间可以没有爱情，但对方一定要给她正妻该有的尊重和体面。如果可以，沈云乔希望对方不要纳妾。
　　要想做到这一点，对方的出身就要比沈家低得多，唯有这样，他才会忌惮沈云乔文官嫡女的身份，沈云乔才能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尽可能地拿捏对方。
　　如果真能如愿，那时候沈云乔才算是真正的自由，她可以随着自己心意收拾房屋，布置宅院，哪怕只有巴掌大一块地呢，但她想种豆角种豆角，想种花生种花生，由着自己喜欢。再也不会有人说，庄稼物什上不得台面，花花草草才符合身份。
　　沈云乔翻了个身，心想：豆角怎么上不了台面啦？炒豆角，豆角焖饭，酸辣豆角，谁家还不吃豆角了？还有花生，可以吃煮花生，也可以做油炸花生米，多好的下酒菜啊……
　　……
　　魏国公府。
　　傅西棠和傅兰叶一左一右，并列而坐，默默挑灯奋战。
　　四角都点了琉璃宫灯，映得桃源书屋亮如白昼，大大方便了两位公子读书。
　　过了一会儿，傅兰叶扭了扭身子，小声道：“大哥……”
　　傅西棠目不斜视，等到他喊到第三声，才不堪其扰地说道：“你的大字写完了？抄书抄完了？”
　　傅兰叶苦着一张脸：“还没有。哥，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傅西棠一边写字，一边可有可无地说道：“什么？”
　　傅兰叶：“我们改天再把乔乔请过来玩，行不行？我还想听《西游记》，也不知道猴子当上猴王了没有。”
　　乔乔？
　　这两人什么时候如此熟稔了？难道当真是一见如故？
　　傅西棠道：“你请了她来，听了一段，很快就又想知道下一段了，岂不是没完没了？你是想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天天跑来跑去，还是直接住到咱们家里来？”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怔，有什么念头迅速生根发芽。
　　傅兰叶拍手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大哥你聪明！我这就跟娘说，让她接乔乔过来，在咱们家住上一段时间。”
　　他说风就是雨，当下笔一扔，兴兴头头地跑走了。
　　望着傅兰叶远去的背影，傅西棠想起宴会上的情形，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沈云乔：以我的出身，只要嫁一个小康之家，相貌平平的老实人就心满意足啦。
傅西棠&傅兰叶：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