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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寒意 ...

  •   正一品太傅乔铮,卖官结党,中饱私囊,又自恃权势资历,屡屡对皇帝不臣。
      皇帝看着面前的人,她有澄澈的眼,精巧的下巴和纤细的脖颈。那样子让他想起花叶上的晨露,明亮剔透,也脆弱。
      乔铮的女儿,可惜了。
      他轻飘飘地移开目光,垂眼看手头的文书去了。

      这厢清浅刚要松口气,只听皇帝忽然问道:“字写得好吗?”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她摸不清皇帝的意图,斟酌着答道:“自开蒙起一直在学,但远谈不上大成。”
      皇帝没抬眼,只道:“那你去外间练字吧。”
      御书房分里间和外间,中间横着一道比人还高的屏风。皇帝的书案在里间,突然让她去外间练字,摆明了是想支开她。皇命不可违,皇帝想让谁躲远点,谁就必须躲远点。
      还没做什么,就碰了个软钉子。不过她不往心里去,练字也不错,至少比在皇帝面前松快些。于是她应是,退到外间去了。

      皇帝登基以来,为了广纳贤才,特谕所有官员不论品阶皆可上书奏事,直禀御前。效果是有的,官员们十分勤勉,每天要递上来奏章可以堆成一座小山。其中虽也偶尔掺杂着真知灼见,但绝大部分都是些废话连篇的吹捧与恭维,陈词滥调,浪费时间。可是不批不行,一来自己确实需要发掘人才,二来他刚刚登基不久,对臣子的奏章事无巨细一一回复,方可以显得自己礼贤下士,从而拉拢人心。
      奏章看得费神,皇帝小作休息,隐约想起被他打发到外间的人似乎许久都没有动静。起身踱步到屏风后,皂靴轻轻踏在房内铺设的绒毯上,没有一丝声响。他透过屏风上雕镂的缝隙朝外间看去。
      御书房的外间朝西朝南,午后正是最亮堂的时候,窗明几净。风磨铜炉里,香徐徐燃着,灰烬扑簌掉落。
      外间的人站得亭亭,广袖里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纤柔的指尖持着毛笔,顿挫流畅地挥毫。似乎心情颇佳的样子,眉眼间盈着个和缓的弧度,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像块上好的羊脂玉,轮廓边缘亮得近乎透明。
      可惜了。

      天色渐暗,掌灯的小太监进书房点灯。点上了烛火,正要退下,只听皇帝吩咐道:“时辰不早了,把外面的姑娘送回去吧。让她直接退下,不用进来回话。”
      小太监领命,很快就带着外间的乔姑娘离开了。皇帝走到外间,看见她的字还留在案上。凑近一看,写的是《兰亭集序》,习学行书的名篇。大概是摹过许多次,灵动有致,颇有风骨韵味。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开口唤福全。福全应声从门外进来,行礼道:“请陛下吩咐。”
      “养性斋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皇帝问。
      “回陛下,已经都妥当了,一切顺顺当当,只要假以时日,必定错不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好。”

      另一边,清浅领命回了养性斋,途中经过御花园,便略作停留赏景。
      前两天过了春分,园里隐约泛起一片片绿意。杏花树长出了花苞,映着红墙金瓦,甚有生机的模样。
      清浅喜欢这样闲适的时光。其实抛开那些家族大义,她自己对位份和境遇并不看重。她回想起刚才在御书房描的《兰亭集序》,那是她最喜欢的文章之一。无论取诸怀抱,还是放浪形骸,俯仰之间皆是百年。横竖自己生为了乔家的女儿,注定要在这深宫之中。流年匆匆,皇后也罢,普通妃子也罢,家中权势甚高也罢,无依无靠也罢,只要自苦便是苦,只要自得其乐便是乐。
      她在园子里逛得惬意,一时没注意时辰。早春的风仍旧冷,她隐隐感觉似乎风吹多了,身上怕要不好,寒意仿佛能透过衣服,渗进五脏六腑里。
      不祥的预感成了真,这天入了夜,她身上愈发别扭起来,身上一阵阵发冷,怎么都捂不暖似的,一个劲地抖。
      淡月在旁一边给她递温水,一边干着急:“姑娘这是怎么了?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
      “应该是风吹多了,受凉,”她摇摇头,拉紧身上的锦被,“这个时候传太医,怕会惊动太后娘娘。”
      “可是万一您有什么三长两短……”淡月语气有些急。
      “不至于的,”清浅展出个笑容安慰她,“我从前也这么病过,只是风吹的,没什么大碍。我在宫中身份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先捂暖和了调养着,兴许过一晚上就好了。到了明天还是不行,在去请太医也来得及。”
      淡月只得应下,但仍十分不放心的样子,取了手炉来给清浅捂着,又给她加了层毛毯披着,整晚侍奉在侧。半夜里清浅身上不舒服得紧,睡不着觉,淡月又呵着气搓热自己的手,给清浅按揉疏缓。皇宫里人心隔肚皮,甚少能有对她这么好的人。清浅一边想着等自己好了定要报答淡月,一边在昏沉中睡去了。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回到了乔家的府院里,父母和弟弟都在。母亲心疼地牵住她的手说她瘦了,还给喂她吃了碗杏仁甜羹。

      清浅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捂了一晚上发了汗,身上不再那么难受,只是仍然乏力。她坐起身,正欲唤淡月,寝室的门却忽然开了。
      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是淡月领着太后身边的心腹陈嬷嬷来了。
      “姑娘醒了?”淡月见她坐着,忙上前关切道,“太后娘娘让陈嬷嬷来看您了。”
      陈嬷嬷笑着福了个身,算是行礼:“太后娘娘听说养性斋里召了太医,担心姑娘身上不好,特地遣奴婢来探望。”
      “太医?”清浅疑惑道。
      淡月忽地惶然跪下:“是奴婢请的。奴婢见姑娘总不见好,实在怕出事,今天天一亮便去请了太医来。太医来把过脉了,还开了药,已经喂您吃过一回了。奴婢自作主张,请姑娘治罪。”
      清浅忙伸手扶她起来:“快起来。你是好意,我又怎么会治你的罪。我睡了多久了?”
      淡月怯怯起身:“回姑娘,现在是申时了。”
      “哦,我竟睡了那么久,难怪你要担心。御书房那边……”
      陈嬷嬷答道:“姑娘不用挂心,太后娘娘听说姑娘身子不豫,特吩咐了让姑娘好好调养,先不用去御前伺候了,也免得病气过给圣上。”她又转头去问淡月,“既然太医来了,说姑娘是怎么个不好?有无大碍啊?”
      “回嬷嬷,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春天的风虽然不那么冷,却厉害。姑娘吹多了风,寒气进了肌理,只消用些祛风散寒的药,再好好休整几日,便无妨了。”
      陈嬷嬷又问:“是哪位太医?看得可仔细?”
      “回嬷嬷,是太医院的院使常山常大人,医术是靠得住的。”
      陈嬷嬷点点头:“既如此,便可以放心了。太后娘娘还担心着呢,奴婢要快点去给娘娘回话,姑娘就好好修养,养好了身子要紧。”
      清浅谢了太后的关怀,又遣淡月送陈嬷嬷回太后宫里了。

      陈嬷嬷回了慈宁宫,径直向太后禀报清浅的情况。
      太后仍不放心:“一个小宫女,请来的太医给好好看吗?用不用派个相熟的太医再去瞧瞧?”
      “说是请的太医院的院使常大人,太后可以放心。”
      太后听了一愣:“常山?那可是皇帝御用的,等闲不给旁人诊病。你没听错吗?”
      “奴婢绝对没听错。兴许是太医院知道清浅姑娘的来历,看在太后娘娘您的面子上,不敢轻慢,常大人才亲自去的。”
      “也是。没有大碍就好,否则要想留在宫里就难了,”太后会意地点头,“不过这次倒病得巧,提醒了哀家。光压在一块宝上,终归不安稳。若是万一她出了什么岔子,也绝不能影响到哀家头上来。须得物色几个姿色不错又没有家底的,让乔铮认个干闺女,以备不时之需。你去知会慈宁宫上下,养性斋那边还是要照样关怀着,但谁也别给养性斋送药送吃食,免得万一有个不测哀家脱不开身。”太后交代了一通,又问道:“今天离春社还有几日?”
      “回太后娘娘,今天是正月二十八,离二月初二春社还有五天。”
      “五天。若是寻常的风寒,怎么也能调养回来了。你遣人每天去养性斋探望,让她好好休养,二月初二之前务必好起来。那天要祭灶摆宴,是接近皇帝的大好机会,可不能给错过去。”
      陈嬷嬷应是,太后又吩咐道:“取纸笔来。”
      笔墨纸砚很快就预备好了,太后提笔写信,写好后装进个锦袋里。那锦袋极为精致考究,用的是云锦的妆花缎,针脚柔密,巧夺天工。袋上绣着团龙福寿纹,是唯独皇太后一人能用的规制。太后把锦袋缝起来,交给陈嬷嬷:“你拿上哀家的令牌,现在就出宫。把这个锦袋送去乔府,一定要亲自交到乔大人的手上,乔大人如果不在,你就在那等着,绝不可以给旁的人转递。去吧”
      陈嬷嬷领了命,带着锦袋匆匆出去了。
      没有人发现,慈宁宫外的隐蔽处蹲伏着个两个黑影。二人见一个嬷嬷神色匆匆地往宫门方向走,彼此一对视,一个黑影闪身不见了,另一个黑影悄悄地跟在了那嬷嬷身后。一路跟到西华门,门前守卫森严,查看过嬷嬷手里的太后令牌,这才给予放行。
      嬷嬷前脚出去,那黑影后脚跟了上来。这次倒不用查验,众侍卫一见来人,肃静地拱手行礼,二话不说打开了偏门,把黑影放出去了。那黑影身手了得,一路尾随,见陈嬷嬷七拐八拐,往乔府住的大街上去了,心道这次算是跟对了,便抢先一步,率先抄小路往乔府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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