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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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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夜色如化不开的墨,惨白的月挂在空中,如同凝视人间的眼,杜鹃在不停地叫着,鸟鸣声声,像亡国之音。只是这山林里的雀儿,如何知晓人间的阿谀奉承、风云变幻,不过是人强加在它们身上的不祥,像极了失败者的借口。
杜鹃啼叫的丛林里,一个女人穿梭其中,她的衣服湿透了,鞋子也跑丢了一只,光裸的脚磨出了血。夜色中,如同被鬼魅蒙住了眼,根本瞧不清眼前是路还是死胡同。她一个前冲,横生的树枝将她掀翻在地,撞得她眼冒金星,也勾破了她的纱裙,木枝扎进了她的大腿,血沁了出来,雨水冲刷着地面,管他什么锦衣珠履,在这不见停的大雨中都化作了落魄的模样。
三天前,她还是宫里的公主,虽不怎么得宠,但起码衣食无忧。那个早上,她还去跟母皇请了安,一切如常,母皇难得与她多说了几句,问起她的婚约,只是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母皇看她的神情与以前不同,没有了原来的厌恶,只有怜悯与她不敢奢望的关怀。
她叫甘棠,召南的二公主,众多皇女皇子中,最不得宠的草包,可这么不得宠的草包,偏偏婚配对象是开国功臣柏家的后代,用宫里流传的话说,就是猪拱白菜。柏家三百年前帮助开国女皇建立召南,拥有极高的地位,向来都是储君与柏家联姻,可到了甘棠这一代,与柏家联姻的并不是储君,而是废柴中的废柴——甘棠。
甘棠出身卑微,父亲连侍君都不是,一介奴才,只因貌美而被女皇临幸,仅仅一次临幸就怀上了甘棠,出身卑微的人是不配有地位的,即使让女皇诞下了公主也一样,甘棠父女被打发到了宫里最偏僻的角落,甘棠的父亲再也没机会侍奉君侧,逐渐疯了,癫了,最后在一个凄冷的雨夜,不小心把自己摔得昏迷,脸刚好砸进了水坑里,就是那么个小小的水坑结束了他荒唐的一生。
那时甘棠不过十岁,第二天被母皇身边的嬷嬷接去了寺庙,开启了暗无天日的两年。
甘棠父亲目不识丁,给不了她教育,给不了她后路,就连死了,也没有给甘棠带来半点抚恤补偿。
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一个奴才,魅惑君上,宫里的贵人独守空闺,将所有的恨都发泄在了这对父女身上。甘棠躲得越来越远,恨不得不出现在人前,说不定就能免去一顿毒打。为了防止贱奴再次魅惑君上,甘棠的父亲被人划破了脸,失去了他的资本,而甘棠,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甘棠,自出生起就被母皇丢弃在了角落,一个寤生(难产)的孩子,差点夺了当今圣上的命,被视为不祥。可就是这样的不祥之子,偏偏婚配的是柏家,令整座皇宫都以为甘棠要被立为储君,举国哗然,结果女皇最后立的是能文能武的大公主。
如果甘棠真的能嫁去柏家,说不定就可以逃脱这囚笼般的皇宫,逃离被人欺凌的命运,结果上天就像是非要与她过不去。
一封朝奏九重天,柏家因叛国被株连九族,除了逃走的独子柏旻,无一幸免,因为人数不够,就连柏家的家畜都被杀了个干净。
这场联姻,自然无疾而终。甘棠经历了希望,又变成绝望,她还是那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只是她没想到,一直忠心耿耿的柏家竟然会叛国?她更没想到第二天,敌国入侵,直取召南国都灵台,女皇被活擒,储君被充军.妓,作为草包的甘棠,因为靠近后山,她靠那口宫人挖的洞成功逃出了宫。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逃出生天首日,甘棠翻山越岭,她在宫里是个草包,现在却被人当作皇室核心成员追杀,公主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不是荣耀,只有灾难。她逃进了皇宫后山,以为能躲过敌军巡查。生存给她带来了极大的考验,饥饿与恐慌席卷而来,她不知道宫里城里什么模样,那群突然入侵的人有何来路?为什么如此轻而易举地进了国都?连女皇都被活擒,守城的在哪里?
是了,曾经守城的柏家已经被抄家,用命去保护皇族的柏家,再也不存在了。
甘棠躲在后山,看着硝烟四起的灵台城,恐惧和无助让她不知该去往何处,她想着在后山待到敌军撤出,说不定还能回到城里,看看母皇是否还活着。
残酷的现实磨灭了甘棠连最后一点天真,她在山上听到了敌军搜山的动静,连忙从山的阴面下山,可人迹罕至的后山,哪里有什么路?她一路逃亡,连摔了好几个跟头,连滚带爬下了山。
逃亡第二天,她跑进了一座密林里,树木丛生,给了她暂时的掩护。甘棠累如烂泥,瘫在一处河谷中,从来没有经过这等折磨的公主之躯,身上都是细密的伤口,浑身的伤痛让她连手指都举不起,荒无人迹的河谷死了个人几百年都不会被发现,可就是这片荒谷给了她暂缓的机会。
逃亡第三天,不知为何自觉隐藏得很好的她被敌人发现,敌人大举搜山,作为一个草包,如何敌得过一群训练有素的大男人?她第一反应是窜进密林,此时适逢暴雨天气,泥泞的林子遍布着各种蛇虫鼠蚁,前方是龙潭虎穴,后方是追魂的敌人,她咬了咬牙,想起那个被拉去当了玩物的皇姐,脚底突然生力,咬牙钻进了充满毒物的林子。
可那群男人哪里怕这些,眼前是召南的皇室血脉,只要她不死,大计就不能成。他们卧薪尝胆数百年,终于有雪恨的一天,绝对不能让召南留下半颗种子。他们挥着手上的刀,劈砍着挡在前面的路障,他们清得越干净,就离甘棠越近。
甘棠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知道这群人想要她的命。她胡乱地摸索着,希望找到傍身的武器,可人迹罕至的密林,除了树,就是飞禽走兽,蛇虫鼠蚁,哪里有她想要的东西?
天雷霹雳,大雨倾盆,狂泻而下的雨水冲刷着流血標橹的都城,也浇灭了甘棠的希望。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如皇姐那般,身怀绝技,不能上阵杀敌,起码能在这场追杀中谋条命。
敌人将她追至山崖,进退维谷,夜色中,天边悬着一轮惨白的月,照着悬崖下嶙峋的怪石,就这么摔下去,连尸骨都留不下半点。崖边的风凉彻心扉,敌人一步步逼近,她逐渐退至崖边,没有路了,横竖都是死,她绝对不要落在这群人手里。
她站在崖边,浑身都在发抖,无论如何都下不了那个死了一了百了的决定,剧烈的颤抖让她连站都站不稳,她死死扣着自己的掌心,刺痛从手心传来,可也转移不了心里的恐惧。
“跳吧,我们只要你的命,跳下去,还省得我们动手。”敌人在狞笑,看着已经落网的猎物。
突然,天边传来鹰唳,这种声音很独特,是柏家养的鹰,可三天前柏家灭门,所有的鹰都被捕杀了,怎还会有幸存?
甘棠听见这声音宛如天籁,有柏家的鹰,证明附近有柏家的人,她大声喊叫:“救命啊!快来救我!”
鹰隼落在了一个人影的手上,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甘棠隐约辨认出这是个男人。只是他一直在那里冷冷地站着,毫无出手的迹象,甘棠继续喊道:“你是柏家的人?柏家以保护皇族为己任!速来救驾!”
周遭突然陷入一片死寂的平静,甘棠似乎听见了一声冷哼,追杀者突然大笑,仿佛听到一个笑话般嘲讽道:“柏家?那个被你们杀得干净的柏家?你知道为何我们如此轻而易举地入城?得感谢你们杀得好啊!只可惜你们没有杀干净,跑了个人。你的行踪,还是他给的。”
敌人指着边上的男人,鹰隼乖乖地立在他的肩膀上,宛如一座雕塑。至始至终,甘棠都不相信柏家叛国,一定是被人污蔑,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还想着柏家人来护驾?皇族把柏家杀了个精光,他还会去保护灭族的刽子手吗?他站在边上,一定是想看着召南的公主是怎样死在敌人的刀下的,死一个公主怎能解他心头的恨?他定是恨不得整个皇族给柏家陪葬。
甘棠不愿意落在敌人手里,沦为皇姐一样的玩物,到时候求死不得,不如直接跳下这高崖,死还死个清白。她是召南的公主,召南以女为尊,如果皇姐死了,她就是继位的储君,如今却要死在一群入侵者手里?
敌人手中的刀在夜色下泛着绝望的寒光,他们越发靠近,甘棠就离崖边更近一寸。
倏忽之间,一声鹰唳又起,眼前步步逼近的敌人突然集体倒地,连最后的惨叫都没有,他们凝固着临死前那得意的面孔,事情发展太快,甘棠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望向刚才那个男人站着的位置,那里早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