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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鸡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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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西洲进城的时候,铜匠又要请他喝酒。
“老杜怎么越来越难请了?”
“唉,”杜西洲说,“没有心情。”
“这就怪了,老杜你刚刚成亲,不该意气扬扬?又有什么烦恼?”
“烦恼太多。”杜西洲摇头。
铜匠目送这个人走了,心想怪事,杜家娘子也见过,话虽不多,是个大气的人,他们夫妇看着般配,哪来这么多烦恼?
上铁铺,杜西洲取回修磨好的柴刀,又去买了盐,买了饼,路过鱼市,看到一篓好江鱼,他犹豫了一会,要不要弄一条回去?江鱼她最喜欢。但是家里养不住。她今天恐怕还不会回来。
她走了很多天了。
真是度日如年。
其实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不跟她频繁会面。那女人一向都是偶然来访;她来,往往有事,然后去得匆匆。天下刀尊流水刀,她有她的江湖路。他只是看她出门,目送她走上那条漫长的路。
应该习惯了。无非是等,他很擅长。可为什么这一次,觉得时间很慢,等得格外心烦?
也许因为她已不是朋友,她是他的妻子了。
可是,那又怎样,急什么。流水刀难道会钝?——流水刀在江湖,该怕的,难道不是别人?
话虽如此,杜西洲摇摇头,他的女人,他当然在意。
“我的女人。”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心想,真是威风。
山下净寺的和尚替他留了好茶,去寺里谈过天,和尚请他吃斋饭,他想了想,还是谢绝了。
拾级而上,往家走去。
杜西洲脚步忽一缓,看见一缕淡淡炊烟。
他一讶,登时高兴起来。
噫,江鱼没有买,失误了。明天还要再去一趟鱼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样新鲜又肥的鱼。
落叶被扫过,竹亭里用过的茶具也已经被收走,她喜欢这样,器具用过都要收好。家里的狗在门口摇尾吃东西,这狗也是她捡回来的,见谁都不吠,没有用,只会吃,白费粮食。他在南屏山上住了很多年,可忽然之间,好像处处都是她的痕迹,没有她,不像家了。杜西洲推门而入,看到她的刀。菜的香气扑鼻。
那女人在灶前,挽着袖子,正在把饭盛起来。
“阿愁,你回来了。”
她微笑点头。
“我以为,不会这么快,”杜西洲想了想,“我以为你还会去一趟黄鹤楼。”
“我为什么要去黄鹤楼?”
杜西洲又想了想,点头笑说:“也是,你为什么要去黄鹤楼?”
且惜愁说:“我听你的话,事一办完,就回来了。”
“真可惜,你没有早回来一天,不然我一定很感动。”杜西洲说,“你听我的话,为什么我今天进城听说,唐震也死了?”
且惜愁眨眨眼。
“听了一部分。”
杜西洲不禁笑起来,“是不是还要赞你一声?”
“把菜端出去。”且惜愁抱着饭钵,说,“吃了还要洗碗。”
“阿愁,给你个机会。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就不让你洗碗。”
“嗯?”
杜西洲说:“比方说,你思念我了。”
“我思念你了。”
杜西洲含笑点头,等她说下去。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还有呢?”
又等半天,见她抱饭钵一直沉思,也不知道斟酌什么。
杜西洲叹口气,“算了,不要你说了。”
“可以不洗碗了?”
“想的倒美。”
“唉。”
杜西洲端起菜,“先吃饭,再说。”
白云剑在余遥面前。
余遥端详一会,拿起它,抚过剑身。“如果你喜欢,”余遥微笑,“送给你。”
“呵!”李音音说,“你不送给流水刀——送给我?”
余遥笑着:“你是用剑的人。”
李音音并没伸手,也没有接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余遥笑而不语。她的微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真诚过。
魏竹竹说过一件事。
从来魏竹竹谈江湖,很少涉及别人的私事,但这件轶事,魏竹竹偏偏讲起过——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魏竹竹告诉她,庐阳的宋三秦还是死了,死在另一个刺客手里。
“‘宫阙参差,百金一杀’,”魏竹竹说,“没想到那个孩子崭然见头角,风头竟盛成这个样子。”
“你认识李音音?”
魏竹竹点头,笑着说:“你大概不知道,宫阙参差,就是这地方的人。说起来,你的弟妇刘娘子,小时候和她还是邻居,她们很要好,经常一起玩。”
余遥有些诧异,说:“我没听阿桐说起过。”
魏竹竹说:“刘娘子也许不知道。刘娘子认识的,是乡邻阿春,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李音音。”
“然而……”余遥还是诧异,“李音音也没有回家过?”
“没有。”魏竹竹说,“一次都没有。”
魏竹竹淡淡一笑,点头:“这就是我喜欢那个孩子的地方,她的心很大,也很硬,她不回头。她自己作主,把名字改掉了,她不联络老家,连父母去世,亲戚们都不知道上哪里找她。我也没有再见过她。我喜欢这样的人。”
“不知李音音的剑法,好到什么样?”
魏竹竹笑道:“她的授业师父,早已不是她的对手,把宫阙剑给她了。她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剑客。”
余遥笑笑。余遥想起第一次见到魏竹竹,她同样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
说起李音音,魏竹竹好像兴致盎然,忽然又想起什么,笑了起来。“李音音让她师父头痛,她师父说,女孩儿情窦初开,看中了一个人。”
“哦?”余遥随口问,“谁?”
魏竹竹说了一个名字。
余遥惊诧地张开嘴。
魏竹竹哈哈大笑,说:“女孩情根深种,这一下有苦头吃。好在那一位是正人君子,倒也不会吃亏。她师父嫌她眼光太高。”
余遥淡淡一笑。有些怅然。
她一生从没来得及爱上一个人,没有这份幸运,吃一吃情根深种的苦。恐怕这一生,也不会有一个人,会抱着这份苦心,来对待她了。
她懂魏竹竹为什么喜欢李音音,她也佩服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她不会对魏竹竹说,希望“宫阙参差”有一日得遂心愿,因为这种话显得太空。然而江湖上有一个自由自在的人,那总是好事。
后来白云剑重现天日。这消息一传进余遥耳朵,余遥就知道,白云剑是凤庐庄一定要有的东西。
她终于可以做一件事,给一个不回头的女人,一个回乡的理由。送唐庄主一份礼,花多少钱都可以。
余遥把白云剑递给李音音。
“拿着。”余遥笑道。
“你把白云剑给我,”李音音似笑非笑,“怎么谢流水刀?”
“大恩不言谢。”余遥说,“我也不是谢你,白云剑你带走,好好安置它吧。天下剑首的遗物,不能埋没在凤庐庄。”
家人这时带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虽然还没长开,却看得出相貌姣好,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女孩漆黑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她们。
“她就是阿怜?”李音音问。
“是她。”
李音音微微一笑。
余遥对女孩说:“阿怜,我有一件事要你和说,唐庄主已经病故了,我如果把你送回去,只害你再被卖一次,你还是留着陪我——但此外还有一条路,这位道长要去姑苏收一个徒弟,你也可以跟她走,学一点剑法,将来你能凭本事自保。你好好想一想。”
余遥偏头一想,问:“阿怜这个名字,是父母给你的?”
女孩摇摇头。
余遥说:“既然如此,不要叫‘阿怜’了。”余遥沉思一会,说:“你姓程,给你取一个名字。你以后,叫程松松。”
“松松。”李音音点头,“这名字不错。”
李音音对女孩说:“你如果想学剑,现在上手有点迟,但只要你肯,也不会太迟。学剑很难,要吃苦,然而学好了,也很有意思。”
余遥点头笑道:“天高海阔,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