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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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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你也在?”那是苏林晚最后一次瞧见天色,虽是不甚清晰,却不似现下这样两眼摸黑。
她还记得那日是孙姐姐牵着她一并去的,着的是一样的银红,就像是久居樊笼的山鸟入林,疯得厉害。
她们一起尝过糖人,闹过狮队,踩过火轮,从承安门前的长街,一路往城外,穿过那冗长的台阶,挤过抢头香的百姓,最后累得坐在南山寺的佛堂外,听着佛音歇息。
“嗯,在。”行迟蹲了身子替她将不知何时扯乱的衣带整了整,这才坐在了她对面,重新斟了盏热茶与她换手,“举国同庆,自然要去。”
举国同庆,倒是真的。
苏林晚十一岁以后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本想着行迟究竟是多大的能耐会瞧见自己,不想,竟是这般早。
南山寺庙会啊——
那是大霂十四年的新春,樱妃于子时诞下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小皇帝,辞旧迎新应如是。以至于卧床多日的先帝成洲精神大振,连夜召集了朝臣,爹爹自在其中。正逢母亲回了外祖家祭祀,也是因此,她才能偷跑出来。
“啧。”苏林晚感叹一句,“那还真的是有缘,大霂等闲可没有那般盛会!”
行迟深以为是,大霂建国至今不过二十年,前时兵戎四方,连年战乱不断,后来国势稍稳,成洲旧病复发,大皇子成景尧又一直体弱多病,一时间百姓皆传,先帝这皇位乃是名不正言不顺,故而天降大罚。
悠悠众口,纵使杀一儆百,人们心中自有计较。
这二皇子的诞生无异于就是打了众人的脸。
昭示大霂新生。
成洲开怀,特赐名启宇。
“大启尔宇,吾儿承天兆而生,大霂之幸。”
是以,特令司天监协南山寺大办,普天同庆。
思及此,男人的目光却是凌冽起来。
大启尔宇……
荒唐。
这厢苏林晚兀自回忆了一下,却心情颇好,终于记得娇羞了一下:“哎呀,其实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啦!我知道我好看,不过跟太阳还是没得比的。”
行迟愕然,待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终是压下讥诮,忍俊不禁:“自然比得。”
“也罢,做太阳也挺好,你这个比方不错。”想要谦虚些但是实在没有绷住嘴角的某晚,善心大发,抽了一只手去案上摸了摸,“鉴于你这般诚实,不如我奖励你一下吧!”
“奖励?”
“来,张嘴!”苏林晚摸到了一块点心,“我也喂你吃一块!”
“不必麻烦夫人的……”
“张嘴!”一言不合就开始凶人。
行迟也不敢叹息,将将坐下的身子复又起来,往她手前凑了凑。
那小小的姑娘就举着点心等着,他斟酌了一下,捏拳在嘴边轻咳了咳,想提醒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投喂了。
谁料那人噫了一声:“你受凉了?”
“没有。”
“那你张嘴没?”苏林晚贴心做了个示范,“你要这么的,啊——”
“……”
“来,跟我一起来,啊——”好为人师的某晚很是执着,不放过学生一丝一毫的偷懒。
行迟沉了口气,本能地扭头看看院外,还好,无人。
“啊。”
苏林晚偏头:“搁哪呢?近一点。”
“啊……”啊什么呀,算了,行迟直接探过身子将点心衔了,猛地就回身坐下,也不晓得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反正咽得很急。
“你这么饿?”苏林晚指尖突然就空了下来,楞在半空。
“我自己吃吧。”这奖励也太清奇了些,行迟有些受不起,“不好叫夫人受累。”
“啧。”苏林晚这才收了手,将茶盏放下,托了腮向着对面,脸上染着笑意,有名有姓道,“行迟。”
“嗯?”男人思绪还落在方才的奖励中,惊魂未定地抬起眼来,正对上一张荣荣笑靥。
“你这算不算对我一见钟情呀?”
刚咽下去的糕点,到底还是卡住了喉咙。
行迟自问遇上她之前,是从来不曾失态的。
唯独对上她,连起码的持重都不好做到。
男人咳嗽得惊天动地,苏林晚就是看不见都能想见他有多狼狈。
毕竟,行迟这样的人,怕是永远不会允许自己把点心末喷到别人脸上的吧。
“……咳咳咳……对不住……”行迟拿了帕子一边克制着一边替她擦拭,这一早上乱得,断水山庄的少庄主何时碰到过这般丢人的时候。
其实只是一点干末,当不得事。
只是,苏林晚想不通自己不过问一句话如何叫人能激动成这样,莫不是她说对了?行迟这是害羞的?
“算了算了,我是太阳嘛,就不跟你这凡人计较了。”
行迟脸色都红了,跟着道:“谢过……夫人了……咳……”
苏林晚囫囵抬了袖子蹭了脸,这才站起来,揪着男人替自己擦脸的手摸过去,与他拍背:“你多大人了,还能呛到。”
男人自然是说不出话来,只弓了身子,背上被她拍着安抚着,慢慢终于缓了过来。
耳中却是回荡着她前一句话,心下寂寂。
那一年,他只身入京,承安门前热闹,早已不见阵前鲜血。长街人众,有杂耍的戏班子自眼前唱嚣而过,唱的是“前情故景在,不见旧时人”。
临行前,老庄主与他道:“去过信,只是左相不曾应允,想来京中有变,你此番定不要冲动。”
人心善变,一如那一年养伤在断水山庄的苏大人与现在的左相终究不同,他无法确定。
唯一路可探,便是苏学勤那心肝宝贝的女儿。
银红的大氅鲜艳,他一眼就瞧见。
人道是女子环佩坠耳,闻风举止不动,最显端庄。
那女孩却是跑得招摇,珠钗乱颤。
拉着她的女孩亦是一身银红,却比不得她半分娇艳。
南山寺的佛堂人去,堂外青柏下,娇花般的女孩微微仰头,不见女伴。
只要再近一步,他就能将她挟走。
脚步未至,忽有受惊的青鸟掠下,直冲那人。
提剑的手一顿,下一瞬便折了柏枝扫去,鸟畜长鸣,偏过女孩的脑袋,复往后山飞去。
他立在她身前,这才发现她眼睛似是不大好,虽是瞧着自己,却有些失神。
柏枝带起的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却没带走她脸上的灿烂。
“你是谁?怎么突然出现了?”
他却凝她一眼,终于离开。
再回首的时候,她的女伴已经回来,二人又笑作一团。
那时候他就曾问过自己,这个世界上,当真有什么能叫人开怀的事情吗。
如今那女孩已经长大,不似佛堂前的天真,却又肆意生长成仿佛最恰当的模样。如果当年将她掳走,或许……或许也不会有现在这般无言以对的赧然。
只是,也不会有机会再娶她。
一见钟情太过沉重,他本意非如此,到底惭愧。
背上的轻抚慢慢缓下来,苏林晚的声音在耳:“跟你说话呢,你听着没呀?!”
“嗯。”
“你才没听到呢。”苏林晚拍着拍着就加了力道,一巴掌下去。
行迟没留意,叫她拍了个实在,终于直起身子来,低头瞧她。
气鼓鼓的人却已经开始发飙了:“你直接说出来会掉肉怎么的?!”
罢了,没给他机会,苏林晚又道:“说我是太阳的是你,记了我这些年的是你,巴巴来相府娶我的也是你,你不是说喜欢是一个过程吗?大霂十九年了!你这过程也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