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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天选之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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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芸棋奉少君命令,隔几日到天牢送干净衣物。
差不多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公子煊”受贬即要流放枯叶城,唯少君不知,天后故意瞒她,且不准许旁人告知于她。
芸棋心绪沉重,煊让她速速离去,不要在天牢逗留,芸棋哀伤,走到门口却飞快折身回去跪倒,她恳求煊道:“枯叶城黄沙遍野寸草难生,去了那里和死有什么区别?大公子就是死在枯叶城的!公子……公子,芸棋求求你了,向少君开口吧,少君定会想办法救公子的!”
煊弯腰搀她:“芸棋,不要这样。”
“不,公子不能去枯叶城……”
“芸棋,你知道的,我已经不是华音国的公子了,我是戴罪之身。”
“不是,公子永远是公子,是芸棋的主子!”
煊沉沉叹息。
芸棋想到了,她擦了泪,仰头说道:“天后不让说,公子不肯说,那就芸棋去说!公子救过少君,少君不能不管公子!”
她即要起身冲出去,却听见煊疾言一句:“你敢去为难轻姬,我现下便死!”
芸棋回头,看见煊用一支玉簪抵在自己颈下,芸棋低下头,攥紧煊的衣角不住地痛哭:“公子为什么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
呵,还想什么?
他和她,如今已是云泥之别,连“守护”也成为了一种奢望。
煊的笑容凄清,他轻声说道:“芸棋,你就让我在王城了却最后一桩心愿吧。我希望轻姬记得,记得她的三哥,是平静从容离开的。”
没有怨怼,没有冤屈,不必为他鸣不平。
王城之中,天后还是天后,少君还是少君,少君修宁将来会顺利继位,成为一位流芳千古的天后——这是煊新的愿望。
世上素无不透风的墙。
最后,轻姬还是知道了流放的消息,破天荒没有大吵大闹,她打听了启程的日子,是在八月中。
在那之后,轻姬好几天没去天牢,她也不做什么,只是在花荫殿内发着呆。
还有半个月就是郑小将军成亲宴请的日子了,海真大着胆子挨到她身边去,告诉她说:“少君,天后已吩咐给将军府备好厚礼了,只是天后近来玉体抱恙,不能亲自去将军府喝这杯喜酒。”
轻姬的回应冷冷淡淡:“哦,是吗?她不去正好,我一个人去。”
“少君……”
“还有什么事?”
“没、没有。”
海真赶忙退下,她不敢说,芸棋来找过她,问少君为何多日都不去看公子煊了。
轻姬就像是忘记天牢里还关着一个人似的。
后来的半个月,轻姬也没有去看煊,只是吩咐海真去瞧过了,有没有受委屈,衣物上有无短缺。
煊说,他都好,日子平静,不缺什么。
海真走的时候,听见芸棋急急躁躁的,在催促牢里那安静不多言语的人:“公子怎么就不肯开口呢?让海真带话,请少君来见见公子吧!”
……
八月初,郑敏大婚设宴的那天,轻姬果然是独自去的,她被郑家老少迎进府邸,一个人坐一张贵宾席。
郑敏敬完宾客酒,得空再转回轻姬身边来了:“干嘛这么闷闷不乐?我的少君,今日是喜宴,不是丧宴呐!”
轻姬瞪她:“大好的日子,嘴里要知些忌讳。”
郑敏认教训,自罚一杯,末了看轻姬还是不高兴,她干脆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拐弯藏掖了:“既然放心不下公子煊,为何不向天后多求求情呢?难道你真要让他去枯叶城,那是个多糟糕的地方你知道吗?大公子就是死在那里的。”
轻姬自然是心知肚明。
华音国的长公子,她的大哥,天后亲尝诞育之苦生下的亲儿,在今岁春死在了枯叶城,说是犯了心疾,半夜走的,到次日午才被发现,这个消息是仲夏时候传回来的。
枯叶城是个又远又苦的烂地方。
轻姬喝尽了杯中的酒,自己又摸酒壶斟满,口中喃喃说道:“我听说过大哥的事,煊和大哥的性情不同,也许他去了枯叶城会好过些,待在那地方总比日日关在天牢里强。”
“你又知道?”
“我就是知道,阿父说,人人都渴望做自由的飞鸟。”
郑敏叹息:“听海真说,你很久不去看他了,这是何必?没剩多少日子了。”
轻姬冷笑:“他也不说要见我,他自己都认命,我还有什么好说。”
相识这么久,郑敏反倒好像头回认识她,郑敏望着她,认认真真地感慨:“我都快不认得你了,以你之前的做派,是定会和天后闹个不休的。”
轻姬继续喝着酒,她眼下有些红:“煊的这件事,放在时局不定的节骨眼上,我母亲也很难。”
“少君,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人都是会变的,少年人无知无畏一往无前,长大了,就会权衡损益,就会学着算计,就会……被逼着妥协。”
郑敏听完,心中愀然,她知道轻姬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谁都想做张扬放纵的少年人,可是岁月不饶任何人,所有的少年都会被逼着长大。
轻姬今日形容,多少有些落寞和狼狈。
郑敏更愿看见眼前少女意气风发的模样,她诚挚地拍着轻姬的肩膀道:“轻姬,你曾说你不信天命,但天命就是要你做少君啊。”
“呵,什么鬼天命。”
轻姬懒懒地想格开她的手。
郑敏更用力地攀紧了她的肩鼓励着:“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以前,纵观整个华音国,没人再比公子煊更适合做君王,你一直想逃,如果他是天后的儿子,华音交给他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可惜他却没有君王血脉……轻姬,你觉得你的兄弟中,有谁能担得起这副重担吗?你若拱手他人,不出十年,华音必有浩劫。”
……
这日的喜宴很热闹。
轻姬独坐内室一席,倒是像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那漫天的花瓣飘不进来,爆竹点燃的烟火气淡远,满面红光吵闹的人群也与她无关,就连面前满桌珍馐,也显得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喝醉的。
后来醒来,是海真摇醒的,海真见她喝了许多酒,扶她上车回宫里去。
她也没有任由摆布地回花荫殿,在宫门口下了车,她摇摇晃晃往天牢的方向去,真是奇怪,心里一个声音重重复复地跟她说,去见煊,去见煊……
走到天牢外的时候,经风吹一吹,轻姬的酒已经醒了些许,她走进天牢,听见里面比常日热闹,有人在说话。
“谁来了?”轻姬疑惑问守卫。
“回少君,是公子梓初和公子逸前来探望公子煊。”
听了守卫的答话,轻姬了然,她举步继续往里走,听着里面的响动竟渐渐不大对头了——
起先,煊的言语是克制而冷淡的:“谢过二位好意,只是我乃一介罪人,不配享用这些好酒好菜。”
公子梓初十分生气:“我们两个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如今你是个什么身份,还敢瞧不起我们吗!今日这些酒菜,我非要你吃下去不可!你给我吃!”
公子逸有些慌张,似乎在阻止:“四哥!四哥别这样!三哥他不吃就……就算了……别、别逼他……”
“天后流放你,少君都不再管你了,你还清高个什么劲?你现在就是阶下囚!娘不爱,爹死了更没法疼你,你就是王城里的一条可怜虫!”
“我说了不吃!”
轻姬赶到牢门前的时候,煊已经把酒壶打翻了,公子梓初恶狠狠的,正抓起盘子里的鸡腿硬往煊嘴里塞。
天大的怒气直往轻姬头顶上蹿,她大叫着冲了进去:“你们在干什么!”
公子梓初见到来人,吓得手上的鸡腿掉了,他白着脸把手藏到身后,磕磕巴巴地说:“没、没干什么……只是探望,探望三哥……”
煊呛咳两声,半伏在破损的床铺上。
小小一间天牢,满地狼藉,地上不是酒就是菜。
轻姬看看摆着的碗盘,还当真是丰盛:水晶肘子、凤尾虾、油焖鸡腿、清蒸鱼、鲜菇烧翡翠菜。
“这鱼你也打算塞给他吃吗?被鱼刺噎死了算你的?”轻姬厉色盯着公子梓初,“平常没怎么见着你的面,欺负人你跑得比什么都快,落井下石也是第一个上!梓初,我真小看你了。”
公子梓初怕她,抖着脸慢慢往门边挪:“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好心来看他,刚才只是一时冲动——”
海真往旁边让路,脚下踢到一个软绒绒的东西,她低头看去,吓得连声尖叫:“啊!!”
一只死鼠。
准确说,泼洒的酒水里浸着一块肘子,天牢里被香味吸引的老鼠跑了出来,它胆大地在众人脚下啃食了几口肘子,然后倒毙了,海真不小心踢到那老鼠的时候,它的四肢还古怪地抽搐了两下。
什么理智不理智的,顷刻全化为乌有了。
轻姬赤红了双眼,拔了守卫的刀就朝公子梓初和公子逸劈:“你们两个狗东西竟敢毒杀他?我砍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