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官》琥央

22、第22章 夜半歌声一

　　齐遇遭裴元问，毫无窘迫，只是淡笑：“赶车做饭，断文识字这些，我都会的。”
　　裴元转向琏官：“如此，我无二话。可是师妹，马车就那么大，多了这两人，又该如何安置？”
　　琏官浅笑：“再买一辆车，或者换一辆大些的，也未为不可。师兄以为呢？”
　　裴元回笑：“师妹你做主便是了。”

　　*

　　供奉给山神娘娘的童男童女，一夜之间全回了自家门。家家不同，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的过了数十年，突然回了家，面对的是物是人非。

　　同时，齐山村的村民们恐惧多于欢喜。生怕山神娘娘不满这些童男童女，所以一并遣返了。
　　各家中也有议论说送回童男童女不是山神娘娘所为，而是过路的外乡人做的。
　　齐山村村长一直等待那个离开的外乡人回来，得知那外乡人要他们全村的人集在一处，村长便召集大伙出门，一起听个仔细。

　　琏官头戴斗笠，言简意赅地将山洞内情说明。齐山并无所谓山神娘娘，那山洞她也封住了，以后大家不用再送童男童女了。
　　闻此，村民们其实还半信半疑的。琏官便让村民们将晚上从山洞里回来的那些人移动到一处。
　　他们在山洞久矣，一直待在鸡笼子里，不曾走动，很多人的腿部都已经弱化，不能站立，只能躺着或者坐着。
　　虽然记起了过去，记起自己的名字，也记起了家，也回来了，但他们有的人还觉得自己留在山洞中才是对的。

　　在家里，他们若是一直这个鬼样子，长久不能干农活，那就相当于是废人。

　　当着众人的面，琏官在他们的腿部施法。片刻之后，琏官说他们可以起身了。原本已经没了希望，站都站不起的人，经了琏官之手，当即就站起，还能走动……一时间，他们都欢呼雀跃。
　　琏官解释道：“以后每日多加练习，或跑或跳，也能恢复地跟以前一样。”她的法力只是让这个速度加快了。
　　眼看琏官施法，村民们完全开了眼，几乎要对琏官匍匐跪拜了。他们久居齐山村，只是偶尔听起过路的人说起修仙者，但从未见过。

　　琏官按原计划带一行人离开齐山，得知她需要多一辆马车，村长愿意出让家中不用的那辆驴车。小饭馆的掌柜见他们喜欢吃麦豆饭，高高兴兴地包了一大袋麦豆送给她。其他村民们也多有相送，瓜果蔬菜米粮，应有尽有……凡琏官收下，他们都与有荣焉一般，各个脸上都是喜气。

　　出村时，整个村的人几乎都来相送。齐山村村民堪堪百人，但这百号人的热情，也让人无法招架。

　　离齐山村远了，裴元与琏官说实话：“他们知道你是修仙者，才会这么怕你敬你。”修仙者跟普通人不一样，因为这不一样，就足够普通人惴惴不安。

　　本来银钱就不多，琏官给村长几块灵石，又给了其他几个村民零散的银子，便所剩无几。将钱袋子来回数了数，琏官皱着眉头：“怕便怕吧。”

　　裴元又说起回了别地的那些“童男童女”们：“你这突然作法让他们回去，还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世间没有让人回到过去的法术。既出来了，活成什么样，会过什么日子，她不知道：“……总不能一直困在那鸡笼子里。”
　　想想后边装了大半粮食的驴车，她心情又好些：虽然没什么钱，但接下来的住宿跟吃饭都不愁了。

　　外边还是簌簌不停的风雪，琏官自车窗跳上骡车的顶部，又自骡车飞身至几米外的驴车。
　　齐遇在赶车，他一直留神前方，眼见琏官出来，一身黑衣的她在白雪大风中是那抹阴沉的暗色。
　　衣裳单薄，她像不觉得冷，还坐到车边上问他：“冷不冷？”
　　虽有斗笠遮掩，但人到底是暴露在漫天风雪中，齐遇的眉上鼻尖都布满雪粒。

　　山洞内外，是不同的。齐山村那个小饭馆的掌柜见他穿的少，翻出好几身厚衣裳送给他。这些衣裳放了多年，棉花薄厚不一，有的从衣服缝里跑出来，遇着风，如同遇到簌簌的寒刀。
　　齐遇看她似乎兴致不错，但脸色还是不好，便说：“若是累了，姑娘就进里边歇歇。”瑛姑在修炼，火盆炭火也是足够的。
　　呼呼的风吹来，琏官发现他说话声都在打颤，不由从袖袋里拿出一支香，小心掰开指甲盖大小。

　　这香呈乌金色，她起名乌金香，是仿鹿檀香做的。仿香就是仿香，她不知道原方子，做出来的效用便差了些，不过寻常人也够用了。它被设计地像火折子，吹了吹，当即就在掌心点燃。
　　燃起的乌金香有股很特别的香气，也没有太强的烧灼感。

　　“这小东西你拿帕子包好，放在腹部位置，十天半个月都不会灭，也不会冷。”递给他，琏官心里有点舍不得。这乌金香她琢磨许久，才做出几支，更别说那用料成本。
　　齐遇垂眸看那香，风雪压地他眉眼轻颤：“姑娘也用？”
　　掌心托着那乌金香，印着她的眼眸都是光亮，她摇头：“做着玩的，与我倒是没什么效用。”
　　齐遇便接过那还带着火光的乌金香，从善如流地揣进怀里，谢她：“外边风雪大，姑娘且回吧。”

　　*

　　飞身回骡车的琏官从自己的百宝袋中翻找许久，才掏出一件长袍。数日已久，衣袍依旧散着鹿檀香的气息，暖融融的。
　　打瞌睡的裴元被一阵冷风惊醒，睁眼就看到琏官坐在角落里，一件男式长袍将她捂地紧实，头不见脚不见。他叹了一口气，道：“师妹，等有钱我们请个车夫好不好……花田个小姑娘在外头赶车，着实让人心疼。”
　　包在长袍里的人拱了拱，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师兄便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裴元乐了。

　　*

　　有两辆车的好处之一，是显而易见的省钱。
　　夜间，他们找个避风处停下，人就在车里休息。白日，车里有干粮蔬果，到了吃饭时候，齐遇会给他们做热汤热菜，瑛姑则变成烧火姑娘给他打下手。

　　他们一路前行，无忧无虑地前行了五六天，终于看到了新的城镇——景山城。
　　进城前，琏官掏出铜钱，让裴元给她算一卦。
　　片刻，裴元手一颤：“大吉。”

　　进了城，琏官带着瑛姑先去逛贴榜的城墙。她们边看上面的榜文，边打听这城中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

　　正是傍晚时候，街头的人不多。城中的女子，鲜少有抛头露面的。一堆男人中出现了两个女的，一个虽戴着斗笠看不到脸，但另一个却是唇红齿白，是个可爱小姑娘。

　　瑛姑不习惯被陌生人盯着，便贴着琏官，不自在地拉住她的袖子。

　　路边的小摊子正在吆喝卖瓜子，琏官买了一大袋，跟路边的人闲扯。她话短简洁，又有礼貌，只是打听些当地奇闻异事。这些事素来最好唠，真真假假能说上许久。闲聊的人边嗑瓜子，互相说话补充，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便跟着瓜子皮一样吐露出来。

　　“若说那鬼怪灵异，其实城外也有一桩。”一戴着黑棕毡帽的干瘦老头道。
　　蹲在地上的老汉仰着头：“老李，你说的莫不是黄员外家的庄园，都过去多少月了，他那园子还没卖出去呀？”
　　老李点头：“可不是吗？他那郑管家也急出手，可谁叫没办法呢？这园子每每到半夜就传来歌唱声，隔着远的那些乡亲都听得到，半夜惊醒时，都瘆得慌，夜夜不敢安眠。原本打算要买的人，暗里一打听到有这样的事，也不愿意沾一身晦气，哪里还会出钱买？”

　　黄员外急卖庄园还有个背景，他一家子多年都在异乡漂泊，置产许多。眼下黄员外年纪大了，就想卖了景山城的宅子回老家去。这景山城，不说山头庄园宅子，很多田地都是黄员外年轻时置办下的——那城外的庄园便是其一，小小的庄园不大，却不知道被什么邪祟给占了。

　　歌声凄凄切切，似男声，又似女声，闻者头皮发麻。
　　“有人夜间在庄子周围瞧过，说能看见庄子里亮灯。”
　　“听说此屋占的妖邪分外厉害，还会杀人。”
　　老汉哈了一声：“杀人？怎会杀人？报官了不曾？”

　　“官府哪里管这事？死的就是些和尚道士，”老李边说边摇头，“郑管家很是发愁啊，找的还是得道的高僧老道，可偏偏一个个都斗不过这屋里的邪祟，死无全尸，再无踪迹。其实说死了也行，说跑了也成，反正也再没有见过那些人了。要我说，官府无用，还要帮着黄员外将这些妖邪杀人的事压下来才行，不然搞得人心惶惶，衙门也不清静。这种事嘛，总是越拖越晦气，郑管家也是打定主意要赶紧将这园子出手的。”

　　瓜子还剩下一小半，琏官递给老李：“请问老人家，哪里能找着那位郑管家？”
　　“自然是黄员外府上，”老李不收瓜子，只让她将这些都散给大家伙，“可是姑娘，你找郑管家做什么？”
　　琏官压了压斗笠，答道：“不瞒您说，我是捉妖师。新到此处，需寻些盘缠，才好继续上路。”
　　老李哈哈大笑：“老身长到五六十岁，不说女的捉妖师，就是如你这般年纪的捉妖师都从未见过。小姑娘，你别只是听故事，与我们打诳语，快些离去吧，别将小命留在这里。”

　　斗笠下，琏官的嘴角也微微翘着：“老人家说的是，小命要紧，不过我也从不打诳语。”
　　老李觉得这看不到面容的小姑娘有些古怪，可却不在意：“那小姑娘你试试看，若让老身信服，我就亲自带你去找郑管家如何？”
　　“一言为定。”
　　琏官话落，随手敲了个响指，一顶毡帽就飞到她的手中。

　　留神在看的众人惊地“哈”一声。
　　老李尚未看清，只感觉头顶一凉，一摸头，毡帽不见了，而黑衣姑娘手里拿着玩的毡帽却非常眼熟。
　　老李惊道：“我的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