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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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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看一些西方的经济学书籍,那些书以前在大学里学过,只死记硬背拿到学分就算,现在看起来有些却十分有兴味,结合了工厂里的实际,看书里的案例,再看以前觉得讨厌的会计,就象提升了视角,完全不象从前那样只执着于细节和核算,反而觉出了很多意思来。
我加入了大学群,找到了以前的大学老师,向他们求教。很幸运,有两个教西方经济学的老师居然还记得我,很热情地向我推荐了几本书。我知道他们其实都很忙,不敢打扰得久,他们倒很和气,给了电话号码和EMAIL,笑呵呵地说:“很欢迎以前的学生回炉。”
我那个汗颜,讪笑着下了线。
第二天曹圣来接我的时候就直接听我的去了书店,看到我新买的书,很是吃惊,我说:“我前阵子重新看了大学里的书,然后大学老师推荐我看这个。”
他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所以说,我没有请错人啊。”
应用到实际上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厂里有些问题我开始能够及时从宏观角度观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我很感兴趣,慢慢的,我时常就着工厂的实际情况向老师讨教,老师对我们工厂的情况也有兴趣,过来了几次做实地调研,提出了好几个专业的建议,还教我做详细分析,站在宏观角度和微观角度的不同理解。
我做出的成本经济分析让老师很满意,指出了几个缺陷之后,对我说:“要是你有兴趣的话,回来读研究生吧。”
我吓了好大一跳:“我可以不读研究生然后继续讨教吗?”
他们哈哈大笑,我坦白说:“我最怕看单调的理论,当然现在我也知道其实理论是很有用的,但是目前我还是喜欢看实例来接触它们。”
他们点头,然后说了一句:“女孩子在经济理论方面是要差一点。”
我笑眯眯:“脑部回路不太一样嘛。”
其中李教授就笑:“你猜我为什么记得你?你这个同学,成绩一般,但脾气又好说话又风趣,班上讨论的时候就你特别会让大家笑。会让人笑的女孩子很难得啊。”
注册会计师的考试其实更侧重的也是管理和控制方面,所以这次的准备就和上次完全不一样,我很认真地投入学习。
时间慢慢地、却充实地过去。
有一天舒卡对我说:“海宁,骆家谦回美国去了。”
我怔了一怔,哦了一声。她看着我:“你们真的……就这样算了?”
我没有回答,集中精神看手上的书,书上的字却再也进不了脑子。骆家谦回美国去了。
骆家谦回美国去了。
他说,他为了他自己回来,因为他想清楚了要回来找我。
他终于回美国去了。我的心里有钝裂的疼痛,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我看向书桌旁那个漂亮的百合花花瓶,看着桌角那个声控小音响,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舒卡坐在床边,手肘支在书桌上,托着下巴也看着那个花瓶,说:“海宁,你还是挺挂念他的对吧?”
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我变得心平气和,我把书推开,想了一会儿才把骆家谦父母私下说的话讲给舒卡听,还有继母和阮解语的态度,然后我说:“舒卡你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听到他父母私下说的话,我根本就看不出来他父母真正的想法,他们那么客气优雅温和,我简直就要认为他们真的很喜欢我了。”
“还有阮解语,她当时那么做,我真不知说什么好,真难堪,可是骆家谦当着我面是一个态度,等我离开他又是另一个态度,居然安抚她说替我道歉。我知道他想让整个场面受到控制,可是我觉得他们一家人做事都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味道,很固执地维护着可笑的事情,他认为是保护,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保护是对别人的伤害。他甚至,可以为了……”
那一下失控的推搡我知道也并非骆家谦的本意,可是他对家人这样的保护态度才真让我退避三舍。
舒卡说:“海宁,你对骆家谦的家人完全没有好感。”
我抬头,说:“是。他的父母,说希望骆家谦娶一个健康完整家庭的女孩子,说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上会有缺陷。可是他们竟然不记得他们的好妹妹才是始作俑者!”我越说越激愤,“我和江潮曾在一起居然变成他们眼里的污点!还有他姑姑他表妹,一边说希望我给骆家谦一个机会,一边拼命要把他和唐珞珈凑作堆,这世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家人?!”
我狠狠地把靠垫扔在地上。
舒卡沉默,轻声说:“可是骆家谦是骆家谦。”
我摇头:“舒卡,骆家谦不仅仅是骆家谦。”我茫然地看着窗外,月亮很圆,我喃喃说:“舒卡,为什么骆家谦要回来呢,为什么我竟然会动心呢?这是我的报应罢,要是我能够坚持,要是我对爱情足够专一,要是……”要是那样,要是那样,多好。
舒卡盯着我,忽然说:“还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江潮对不对?”
我怔怔地望着她,这是我心底深处的想法,舒卡到底是舒卡。她叹了口气:“只怕骆家谦也是这样想的,他会觉得你想回到江潮身边。”
我笑了:“你觉得我会?”
她摇头:“我觉得你是对江潮歉疚,对自己失望,你心里……也许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如果你真想回去,不会找借口,特别是这种借口。”
舒卡啊,我这一生有你是闺蜜,幸何如之。
我掩着脸:“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年多来我变了很多?从前我真的不在乎父母啊、继父继母啊这些破事,最多就是不大喜欢继母,客客气气而已。那时候的开心是真的开心,笑也是真的笑,那时候我觉得我很幸运,我最大的希望是父母能够健康开心,这样我就也可以放心地开心。”
“可是舒卡,这一年多,先是和江潮,后来和骆家谦,不知怎么的,很多陈年往事都跑出来,很多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被搅到了浮面,很多奇怪的情绪都冒出来,包括怨恨、委屈、愤怒。我变得不象我自己想的这么无所谓,以前大家都说我是可爱的大方的爱笑爱闹的辛海宁,可是现在我变得小气、计较、委屈、自卑,变得这么讨厌。我怎么能变得这么讨厌啊?”
舒卡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很温柔:“胡说,你一向都是大方可爱的辛海宁,恋爱的人本来就会变得小心眼,你们的关系又复杂,这不是很正常吗?相信我,没有人会比你处理得更好了。”
这么违心的话,我倒又忍不住笑出来。她有些悻悻然:“好吧,其实你可以处理得更好,但是,谁都有情绪呗,都这么冷静理智,那才可怕呢。”
亲爱的舒卡啊。
我看着她,转了话题,半羡慕半认真地说:“舒卡,你就是个幸运儿,不过,这才值得你呢。”
她配合我,弯着嘴角,笑容明媚秀美:“我也觉得是。我以为书香世家比较难缠,没想到张明和他父母的性格这么可爱。”她看着我:“海宁,我明白你的想法,象我们这样的人,总是很渴望能够得到一个完整的温暖的家,家里的人都真心喜欢疼爱自己。我明白的。”
她的声音很低,充满了感慨。我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书桌前,静静地沉默了很久。
骆家谦一直没有回来。
我想他是不会回来了。
我看书的间隙会偶尔发一会儿呆,心象被一根细线紧紧系住,有点喘不过气来的伤痛。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态,明明觉得他不是良配,明明对他家人的态度感到难过愤恨,明明不愿意为了他迁就低声下气,明明是我自己不要理他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忙碌和心事重重中,天气渐渐凉下来,跟着凉下来的是工厂的生产。
好象一夜之间经济危机的威力就席卷本地。做出口的企业首当其冲。江潮他们找回来的订单好多以各种方式被取消,以前很好商量的辅料问题被毫不犹豫地拒绝,工厂机器原先需要加班插空档的现象消失了,幸好机器停工并不算多,只把外包收回来,看上去也是一派繁忙。
曹圣说其实早两个月就有些苗头,所以江潮他们抢订单抢得很厉害,就是为了现在的损失。但照这样下去,明年的局势也不是很乐观。曹圣年中力排众议贷款购进的生产线目前还在生产,没造成影响,但是贷款还是开始有了阴影。
但是除了了解情况的人,其余同事并没有太大感觉,工厂的气氛还是很好。只是去了公司,就要明显一些。最起码做跟单的人空闲了很多。
我送完东西去颜尉那里坐了坐,她倒是笑:不要紧,大不了不赚,撑过这一阵子再说,说不定空下来我正好生个孩子玩玩。我被她逗笑,很钦佩她,经过大风大雨的人到底不一样。
她又调笑我:“听说你今年报了注会?啧啧,天都帮你,刚好又有空可以看书。”
我想起考会计师的时候她给的温暖,忍不住笑。
和颜尉聊天总是很愉悦,自从去了工厂又难得见到她,不知不觉就聊到了下班时间,她说载我,我说我要去找江潮一起回家吃饭,就各自散掉。
走到下面一层楼就发现果然情况不同,大部分人都走了,我慢慢地走到江潮办公室门外,正要推门,听到里面有争吵声,顿了一顿。
是姚紫的声音,用力地、一个字一个字蹦着说出来:“我恨你,江潮,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憎恨过你。”
我心里一惊,极轻地扭开门锁,推开一条缝。
江潮的声音疲惫而不耐:“我自认没有做过让你憎恨的事吧。”
姚紫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你没有?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你不要告诉我你会真认为我为你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友谊。自小到大,你就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江潮阻住她的话头:“等等,姚紫你公平点,我怎么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我一直……”
姚紫笑起来:“你一直把我当妹妹是吧,你有几个妹妹?江潮,我虽然没有哥哥,可是我也不需要哥哥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你身边,只希望你能够看见我,稍微把我放在心里,希望你能想一想我。可是你没有。小时候玩泥巴过家家,我是你的新娘,颜尉是你的厨娘,可是你的眼睛只看着厨娘,你的心里只装着厨娘。长大了颜尉不爱你,可是你也不肯放弃,你眼里心里照旧只有她。好,那个我没得争,她比我好比我能干,她比我先认识你。”
她的声音变得破碎:“可是现在呢?我看着你慢慢地放开了颜尉,我以为你终于可以看到其他人了。可是那个其他人,那个其他人竟是辛海宁。江潮,你有没有搞错?辛海宁是什么人啊?是她妈妈害得你们家破,害得你妈妈病成那样,你妈妈生前那么憎恨她们母女,要不是这样,你妈妈不会死得这么早。她几乎是你杀母仇人的女儿啊,你竟然可以不当一回事?江潮,你的眼睛呢?你的心呢?”
江潮沉默,然后他断然说:“这些,都不关海宁的事。”
姚紫尖声说:“是啊,不关她的事,她在你心中就是天仙,既做得妹妹又做得情人,你都没有□□的感觉?”
江潮暴喝:“闭嘴姚紫!”
姚紫收声,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好,那么,我做的所有事,也和你无关。”
她转身向门口走过来,我顺手推开门,淡然地看着她愕然地停住脚步,然后掠过她看向江潮:“江叔说你今晚回家吃饭,我来找你一起。”
姚紫恼羞成怒:“辛海宁你做贼吗?进办公室不懂敲门站在门外偷听?”
我原不想理她,到底也看在江潮的面上,心平气和地说:“这是江潮的办公室,我一向出入无忌。”
她气得涨红了脸,大步走了出去。
江潮无奈又歉意地看着我,我见他张嘴,就抢先说:“你想说什么?我才不要听你替别人向我道歉,我明明和你更亲近,她有啥资格让你替她向我道歉,如果我做错了事你替我向别人道歉才是正理。”
一大圈绕下来,江潮忍俊不禁,想想又笑:“海宁你的嘴这么绕都不会抽筋的?”
我转开话题:“回去等开饭还有点时间,我们开车到外面再教我练下手啊。”
他作心痛状:“我那车被你划了多少次了?”
我昂起头:“曹圣都没你这么小气。你不怕我和曹圣好过你?”
他终于哈哈大笑:“怕,怕,怕得要命。”
江潮母亲去世之后,我和江潮之间有了一种很微妙的契合,很难用语言表述,但两人的感情变得更好。有点象以前,但少了患得患失,象真正的兄妹,但又多了很多东西。
有一种肆无忌惮的惬意,非常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