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天下》烟雨竹

96、第九十六章

　　夜阑风清，明月繁星，清雅村的夜正如其名。身在如此的夜色中，一切凡尘饶事似乎都能被夜风拂去。阿云娜静坐在床上，再一次为小女孩盖上已不知第几次踢开的被子。
　　窗口出现一道人影，已到了他们相约的时辰。
　　林子里的两道身影，另一人从身形和气势上都与鬼面男人颇为相似，若非带着牛头面具，初看还真无法辨识。两人此刻面对着，手中的剑柄落在身后地上，剑刃闪着渗人的光，看周围的残叶，刚才定是已经有了番激烈的打斗。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又同时停了下来，只是盯着对方，气势相迫，谁都不退让。
　　阿云娜故意加重了脚的力度，两人果然收起了剑势，各自寻回剑柄收了剑。
　　“你晚来了些，雅雅睡得可好？”鬼面男人向阿云娜走了过来，另一道身影跟在其身后。
　　“早睡着了，就是老踢被子，脚停不住。”
　　“这孩子从小如此，出娘胎那双脚就不曾安静过。”
　　“既然约我到此，想必有话与我。”阿云娜一直观察这鬼面身后的男人，对方同样注视着自己。他的眼神中透着友善，偶尔还会出现疑虑，这个人，心思挺矛盾。
　　“看到面前的池水了吗？”鬼面男人从地上捡了快石头丢了进去，一时激起几声水响。
　　“这座池叫脱俗池，专门为天女脱俗。时至今日，已经有不下百位天女在此池水中脱去了尘世入了仙！明日，雅雅就该到此脱俗了！”
　　“既然如此，那于雅雅是喜事！”
　　“哈哈.....哈哈哈......,凡尘俗世，做俗世中一名凡人，尝红尘苦甜，感春夏冬寒，遇一良人，相爱相知，相护一生，岂不正是仙人之乐。脱俗，脱俗，脱去七情六欲，脱去五感，脱去人性，只留一具空心的身体，五谷不尝，冷暖无感，便是仙，也怕只是堕入炼狱的魔而已。”
　　“你什么意思？”鬼面男人的反常让阿云娜紧张起来。
　　“昨日你见过的那个白发老妪，就是现今的羌国天女，你可知道，她便是从六岁开始，她的双腿，便未曾沾过地。”
　　“我的雅雅，明日即满六岁。我绝不让她成为那无魂的野鬼。什么天女，什么国神，统统都他娘的去死。我只要我的雅雅，快乐的过一生，只做一个凡人，而不是什么神。”鬼面男人强忍着内心的撕裂，发出的声音却是颤抖的。
　　“你看到的这座脱俗池，于凡人而言，它就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水池。但对于羌国的天女，她们进了这水池，从此便会失去五感，她们不识四季，不识苦甜，更不复记忆，不存意识，她们的双脚不再行走，双手不再抓取任何的东西，她们从池水中离开，便真正化作羌国的神，不再是人。”
　　“那这岂不是一池毒水。”阿云娜想起雅雅将来会成为那神庙的白发老巫，她的心如撕裂般疼。
　　“所以，我要把雅雅送走，而你，是我唯一的希望。”鬼面男人抓住阿云娜的肩膀。
　　“我要你用你的性命来起誓，护雅雅一生周全。”
　　“我......”，对方的手掌猛一用力，阿云娜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胳膊快要被捏碎。
　　“我会带天女卫军突袭虎山，帮你和夜檀攻下虎山。你只需要带走雅雅，照顾她一生。你可能做到？”鬼面男人双眼猩红，此刻就如鬼魅般狰狞恐怖。
　　“我阿云娜，用生命起誓，必将雅雅带出羌国，照顾她一生。”阿云娜眼神坚决，她并非为鬼面男人所逼，而是神庙的白发老妪，那副鬼怪的模样让她恐惧，她决不能让雅雅这般乖巧的孩童最后成为那样的神。
　　“好！记住你的誓言。吞了它！”鬼面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倒出来递给了阿云娜。
　　“你不信我？”这颗药丸一定是对方想来控制自己的毒药，阿云娜顿时升起一股怒气。
　　“吃了它，我不会害你，也并非不信你。”
　　阿云娜见识过对方的身手，她接过药丸，吞了下去。
　　“依着计划，明日一早，你便带着雅雅出城。”
　　“钳牛，明日她们就交给你了！”鬼面男人取下面具，露出了真容。
　　刀剑眉，黑如墨，高挺的鼻梁，一双丹凤眼，眼角上翘，如玉的脸颊，一副翩翩贵公子，这般姿容，与那鬼面形貌曾天地之别。这个男人，还是这几日朝夕相处的冷冰人吗？
　　阿云娜被男人的真容震撼住了，不料男人突然伸出手，将自己一把拽进怀里，那粗暴的力度强势的将这次拥抱变得不可拒绝。
　　“答应我，不要忘记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雅雅。”
　　阿云娜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他始终没有解释那画像上的女人和他的关系，他也没有解释他和雅雅的关系，他不说她自不便问。这个拥抱，或许是她替她还他的。
　　.........
　　第二天一早，阿云娜便带着雅雅跟着鬼面男人离开了清雅村。依着鬼面男人的要求，雅雅被打扮成男童模样。
　　鬼面男人和牛面男人换了副面具，今日的鬼面并非真正的鬼面。过往几日的相处，阿云娜知道了鬼面男人的厉害，对方能将送雅雅出城的重任交给牛面，这个人应该也不会差。
　　行走在羌国王城的街道上，这几日的经历让阿云娜再一次感叹人生的奇妙。师傅以前总说，人自出生便已定命，人生中的种种不过是神为每个人设定的命轮。有的人福祉多一些，人生的坎坷便会少一些，有的人福祉少一些，人生的苦难便会多一些。人生中该遇到谁，都是注定的。人再厉害，终究走不出神画定的圈。自己一个古云人，本是去辰国寻找师傅的爱女，如今却来到这羌国，今日还欲在光天化日带走即将成神的天女。而自己，又与其阿娘长相酷似，这一切的巧合岂非都是神的安排。若天女未成神，那羌国又会有新的天女，不是雅雅便是其他的六岁孩童。那些出生便成为天女的孩童，与她们的阿娘而言，她们不就是如祸害般存在吗？自己生来被成为妖孽，祸害，与这些天女有何区别？
　　她是古云的祸害，如今来这羌国带走天女，于羌国而言，她岂不依然是祸害。有趣，人生真的是无尽的乐趣。
　　阿云娜挺了挺身子，这一次，她的命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