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货色》任我平生

9、她要飞走了

　　当悠可和予川并肩站在半山腰，看着云雾缭绕间，背着竹篓的山民时，心里平静了许多，她想：或许，这里是说明一切，解释一切，最好的地方。

　　山中多雨，可却没有雷，刚才还艳阳普照，没过一会儿，就是一阵阴云，移动的速度非常快，雨滴斗大，说下就下了。

　　予川盘腿坐在床上，摆弄他的相机。

　　悠可站在窗前，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被山雨洗过的风景，像是包裹着一层纯粹，干净得动人。

　　予川不经意地抬眸，看见她的背影，不知是否因为雨声的衬托，让她看上去，有些安静得过分，“不冷吗？”

　　“在适应雨声。”悠可说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看了一眼天边，没有看到闪电，也就不太能听得见雷声。

　　予川觉得她这句话听上去，有些怪怪的，可又不知该如何回应。

　　悠可轻轻舒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要开口了，“我是不是也有个妹妹？”

　　予川手下摆弄相机的动作，倏地一下停了。

　　悠可没有回头，仍然看着窗外的雨。

　　予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紧张所致，他的指尖，是肉眼可见的微颤。

　　悠可没有催促他，等待他回复的过程中，她又何尝不煎熬，他的迟疑，其实已经是变相回答了。

　　“你……是啊，你怎么可能会把她彻底忘了呢……”予川原本打算问：你想起来了？可又觉得多此一言。

　　悠可的心口，微微抽疼了一下，“她是怎么死的？”

　　予川终于还是等到了她问他这件事的这天了……可他根本无处可逃！说实话，才是尊重她，尊重当初没有说一句怪罪之语的她！

　　悠可背对着他，听他复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知道了自己的妹妹，唤作“阳雪”，冬日阳光里的初雪，这是她名字的由来。

　　那个叫“禹歆”的女孩子，读了警#校，进入了甄选严格的行动队，那一次，是她的一次抓捕行动。

　　阳雪那天，是要去给姐姐悠可买她最爱吃的冷锅串串的……

　　她被流弹击中，完全是个意外！

　　悠可，从背影，很平静。

　　但予川注意到她的手指，攥得很紧……

　　悠可的脑袋，微微发胀，她知道那是它在根据他说的，拼命搜索记忆深处的片段，越是想不起来，越是不安……

　　事后，予川去找过悠可，悠可憔悴得不像话，可却并没有怪罪过他们家！

　　正因如此，予川才更加放不下这个女子……

　　她没有说让对方别放在心上，毕竟死者是她的妹妹，可她也没有恶语相向，甚至连赔偿条件，都没有主动提。

　　悠可想：彼时的她，大概心如死灰，亲人已经没了，要更多的钱，就能让妹妹回来吗？

　　予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可他自己能感觉得到：其间，透着太多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她……

　　过了半晌，悠可才开口，“予川，我们明天，回去吧……”

　　予川没听到他最害怕的那句话，可他有种直觉：她就快要说了……

　　***

　　这天夜里，他和她，各占半边床铺，可谁也没挨着谁，脊背相对。

　　悠可终于明白了：心里的隔阂，不由人力，她确实对他舍不得，可听到阳雪是为了给自己买串串，才去了那条街，让她如何放过自己？！

　　予川微微翻过一次身，看到悠可的背影，想到昨天夜里，她和他的那些点滴，心里腾起一阵不安：原来，那时，她就已经决定要问他这些话了……

　　等不到她的翻身，他只好再次与她脊背相对……

　　悠可听得到身后的动静，可她能做什么呢？转过去，抱着他？

　　既然已经预感到真相的残忍，就应该也能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和他坦诚彻底地拥有过彼此，也算是让记忆，停留在了最悸动、热烈的时刻了！

　　悠可这才觉得：自己，挺狠的……

　　不知道是如何挨到天亮的，彼此连呼吸，都透着谨慎小心，不分你我的那种状态，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当天下午的航班机票，是予川安排阿凡买的，托了关系才拿到的。

　　她执意今天回去，他就满足了她。

　　悠可还是没有放弃“送他回去”的念头。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次，恐怕她是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她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予川对于他和悠可之间的种种，心存感激，但也明白：要不是因为那些痛苦往事，他和她今生，遇见的概率，怕是微乎其微……

　　可又不能说“感谢”，毕竟，亲人的性命，横亘其间……

　　予川看着邻座闭目养神的悠可，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还是帮她盖了毛毯。

　　悠可感觉到身上压上毛毯重量的一瞬，微微鼻酸……

　　可她继续闭着眼睛。

　　不是不想睁，是不敢！害怕一睁开，眼泪就会掉下来，她不想再向他讨要些什么了……

　　***

　　予川将悠可送回她的公寓。

　　他再一次让司机先回去了。

　　华子看得出来，他俩一路无话，以为是吵架了，便没敢多言语。

　　看着予川要留下来，他又觉得大概就快要和好了，兴许比先前的感情，还要如胶似漆！

　　可他哪里知道：予川是要和她好好告别一场的……

　　悠可将行李包扔在沙发上，予川的行李，让华子运走了，他也不想拖着行李箱，从这里出去，太狼狈了！

　　予川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她先去了洗手间。

　　悠可对着镜子，看了好半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予川见她回到客厅，他的指节，微微攥紧，他知道接下来每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我会继续供稿，直到合约期满。”悠可说了很官方，但也很讲求职业操守的一句。

　　予川的心，陡然下沉了一寸。

　　“我还是和当初一样的想法。”悠可说得很平静，“这件事，彼此都是受害者。”

　　予川的心，又落了一寸。

　　“予川。”悠可唤了他的名字。

　　予川微微抬头，对上她的眸子。

　　“这三年，你对我太好了。”悠可原本以为这句话出口，她会哽咽，然而，她没有……

　　予川的呼吸，紧了紧。

　　“我……差太多了，希望以后不会这样。”话已至此，算是结束语了……

　　予川一言未发，沉默了半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悠可见他起身，来到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还是温柔和沉静，可和从前她见过的，又不一样……

　　“照顾好自己。”予川知道：她不太可能继续留在这座城市了……

　　悠可知道他猜到了，他有多敏锐，她了解，“你也是。”

　　予川的爱情，在万千等待中，终于来了，可并未停留多久，又飞走了……

　　分手，怎么会在彼此相爱的情况下发生？又不是在封建社会……

　　可如今，便活生生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予川，无奈又难过……

　　他能觉察到心口越收越紧，他很想大声喊叫，可他喊不出来！

　　悠可送他到玄关。

　　彼此之间，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留给对方。

　　昨日最亲的某某，成了明日各分南北的某某……

　　关上门，悠可的眼泪才夺眶而出。

　　予川，迈着步子一直往外走，走出院落大门，走到人行道上，树叶从头顶飘落，落在他的肩头，他都没有觉察到。

　　***

　　悠可在地板上坐了很久，一直到凌晨，她才回过神，看着家中陈设，也像是在陌生之地！

　　她撑着胳膊，从地板上站起来，有微微的“头重脚轻”之感。

　　她想了很久，终于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搬去哪里了。

　　那是内陆之地，看不见海，还距离沙漠特别近，外婆的故乡。

　　悠可想：兴许距离远了，心和心，也就慢慢生分了。

　　她不相信至死不渝的爱情，现实中的人，都太爱惜自己了，怎么可能为了另外一个人，舍了自己的安稳？

　　予川回到住处，先进了浴室，在淋浴器底下，淋了足足一个小时……

　　尽管水温不低，可他却是越淋越凉……来自心里的绝望，让他感受不到暖意。

　　他知道人没有了谁，都可以活下去，可心里的快乐，是否还和从前一样？是否还能感受到那种踏实和信任？是否还能再对一个人动心至此？

　　人世间，没有人可以一直爱得纯粹，尤其是年纪渐长，不信任和看得透的东西，会越来越多，怎么可能不害怕受伤和失望？

　　一个带给自己无限希望和重生信念的女人，远走他乡，让他怎么能够劝自己要振作？

　　彻底投心到工作中，是予川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可是否有效，不置可否。

　　那种不经意的想起，不刻意的惦念，成了他今后的日常，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日日思君不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