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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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泰第一次见到的侯建白，有点狼狈。
那天他正在朋友开的一家KTV喝酒，中途出来上个洗手间，然后就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服务生正努力扶着一位明显喝得神智都不清醒了的中年男人。后者大半个发福的身子几乎都倚在了小服务生的身上，那个小服务生看上去有点吃不消，被压得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先生，马上就到洗手间了……”服务生一边把客人努力往洗手间领，一边温声劝慰。然而喝大了的人脚软腿软，还有几分撒酒疯，不耐烦地推了服务生一把，接着就东倒西歪地直冲着韩泰这边倒了过来。韩泰皱皱眉，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躲开。那边服务生也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中年人，这才没让他摔倒。
“对不起，先生。”服务生对韩泰歉意地笑了笑，“这位先生有点不舒服……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韩泰看着眼前的服务生，稚嫩的模样明显是个出来打工的学生仔，天生下垂的眼角，露出这样抱歉表情的瞬间就让人觉得火气全消了。韩泰理解性地回了一个微笑，说了句“没事”便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呕——”的一声。韩泰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那个小服务生被醉酒的客人吐了一身。
这种让人恶心的情景，韩泰本能地就想回避的，然而余光扫到那个小服务生，却见他没有半分的恼怒，只是皱皱眉，小心翼翼地不让秽物蹭到男人的身上，又轻轻帮男人顺着背。
——难得这个服务生没发脾气，韩泰心想。
KTV的主管快步走了过来，用对讲耳机低声说了几句，应该是在叫人来帮忙清洁。忽然看到在一旁的韩泰，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老板的几个好朋友之一，赶忙上前，自然地挡住韩泰看过去的视线，陪笑道：“对不起，韩先生，有客人喝多让您见笑了。”
“没事，”韩泰再次回答，只是这次有些心不在焉，更像是礼貌性的回应，心思还是莫名地落在小服务生的身上，“再找两个人帮忙接手一下吧，好让他去换下衣服。”说着向那个服务生扬了扬下巴。
“已经叫人过来帮忙了，韩先生放心。”
韩泰点点头，转身回了包厢。又玩了一个多小时，韩泰才在离开KTV前再看到那个服务生。他已经重新换上了干净的制服，托盘上放着其他包厢点的果盘和啤酒，微笑着和韩泰说“慢走”。
等韩泰再次见到侯建白，是在几天之后的腾远校园里了。
好巧不巧，过来同学校谈活动合作的韩泰，远远看到一个男孩子迎面走过来，在阳光里和人说说笑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显得可爱又乖巧。虽然他穿着休闲款的衬衫和T恤，和KTV服务生的西装马甲风格完全不同，但那双无辜眼赫然就是那天在酒吧好脾气的小服务生。上次在KTV，灯光昏暗，韩泰也没看清，这次他才发现，这个男生整个人真的是白嫩干净得过分，被阳光一晃好像会发光似的。韩泰心念一动，主动迎上去打了个招呼：“嗨。”
男生一愣，随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了起来：“是你啊。那天真是抱歉……差点就撞到你了。”说着男生又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挠了挠额角。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那么在意。认识一下，韩泰。”
男生回握住了韩泰伸出的右手：“侯建白。”
“你……是在那家KTV做兼职吗？”
“嗯，平时晚上和周末如果没什么事，都会去。”
“感觉你做这种兼职经验挺丰富的？那天我看他吐了你一身你也没发火。”
侯建白笑了笑：“还好，做久了就习惯了。而且那个客人那天确实心情不好，我又怎么好再对人家生气。”
韩泰点点头，心念忽然一动，开口道：“那家KTV是我好朋友开的，我也在里面入了股，如果工作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侯建白睁大了眼睛，像是有些受宠若惊：“那也太麻烦你了吧……这真的不算什么的。”
不管怎么样，韩泰还是硬拉着侯建白互加了微信才放他离开。
他也说不好是为什么，可能是对方笑起来的样子太赏心悦目，也可能是他被人弄了一身秽物还替别人着想的模样让人心疼，总之韩泰就是觉得这个男孩子有那么一点特别，所以才忍不住想给人开个小灶。
不过好一段时间过去，侯建白也没主动来找他说过什么，两个人的交流也只停留在KTV和学校里相遇时的点头微笑。倒是韩泰每次去KTV，都会特意问问主管今天是不是侯建白的班，然后有意无意地通过侯建白买几瓶价格不菲的酒，算是给他送一些提成。
几次下来，侯建白也感受到了这可不是什么巧合。他觉得韩泰纯粹是为了关照自己才高消费的，颇有些尴尬，经主管提点才知道韩大少本来也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儿，这些也不过是他消费的日常，这才稍稍安了心。只是每次遇到韩泰都会服务得格外上心，逢年过节也会发个微信问候，以示感谢。
就这么过了好几个月，韩泰忽然发现，能有将近一个月都没在KTV遇到打工的侯建白了。毕竟侯建白是兼职，偶尔一两次遇不到还是有可能的，但是这么久都没遇到，韩泰心想难道是他不在这里做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去问了当班的一个服务生。
“之前在你们这里打工的侯建白，好久都没见了，是不干了吗？”
“您说小白呀……他家里出了些事，所以请长假了。”女服务生轻叹了口气，脸上有点惋惜，低声解释，“我听他们讲，好像是他弟弟坠楼身亡了。小白自己的胳膊也受了伤，没办法上班了。耽误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在这儿继续打工，搞不好会被辞退……怪可惜的。”
韩泰皱起了眉头。
他前一阵子确实听说本市某个校园里出了一个案子，一个涉案的老师被抓了，还有一个牵涉其中的学生意外身亡，另外这个学生的哥哥——也是该学校的学生——在意外发生时受了伤。不过学校为了保护个人的隐私，并没有公开这两个学生的姓名，韩泰当时也是一听一过，没有特意去打听，想不到这个学校就是腾远，案子的主角就是侯建白和他弟弟。
晚上回家，韩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了联系人里的侯建白。他俩上一次的对话还是中秋节的时候，侯建白给他发的“祝您和家人中秋节快乐”，又配了一个送月饼的兔子表情，他回了一句“谢谢，你也是”。他看着侯建白发来的那只兔子，觉得中秋快乐这四个字和现实情况一对比实在有些讽刺。
韩泰刚刚托人去腾远问了问侯建白的情况，才知道那个笑起来温和乖巧的男孩子母亲早逝，父亲前些年又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彼时将将成年的侯建白不得不扛起了整个家，开始不断地打工以养活自己和弟弟。而他的弟弟侯建英，因为被哥哥发现在帮人非法倒卖违禁化学品，和侯建白起了争执，从家里失足坠下。侯建白当时为了拉住弟弟，手臂被阳台上的金属物刺伤。创口不大却很深,更是伤到了肌腱，所以他不得不在医院住院做康复训练。
韩泰莫名觉得有点烦躁。按理说他和侯建白是真的交情不深，准确来说除了初见的两次是意外，之后的每一次几乎都是因为他的主动才发展来的。尤其是了解侯建白的背景后，韩泰居然越发地想去接近他。韩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孩子真的是难得的上心了，心想自己难不成是突然转性了？
抿了一口加冰的果汁，然而凉意和酸甜都丝毫没有起到抚慰的作用，韩泰的手指仍不耐烦地敲着大理石台面。犹豫片刻，他还是发出了一条消息：“小白，听说你受伤了，还好吗？”
过了几分钟，微信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是侯建白的回信：“已经在做复健，快可以出院了。”
几秒钟后，侯建白又发来了第二条消息：“是听KTV里其他人说的吗？”
“嗯，感觉好久没在店里看见你了，就随口问了下，才知道……”韩泰犹豫了一下，删掉了“你家出事了”这几个字，“……才知道你受伤了。”
“嗯……伤到了胳膊，有些严重，所以可能这段时间都没办法去KTV做兼职了。”
韩泰忽然想到了女服务生说的、小白请假太久可能会被辞退，仿佛隔着屏幕都能看到他失落的表情，忙回复道：“KTV那边我已经和朋友打好招呼了。你先安心养伤，那边会给你留位置，想回去上班随时都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或者你想换地方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找合适的职位。”
“真的太感谢你了……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韩泰笑了笑，感觉这个人还真是没少和自己说“不好意思”，虽然每次也都不是他的错。
“你在哪家医院住院？我去看看你吧。”韩泰发出去这句话，又忽然矫情兮兮地觉得有些唐突了。毕竟他俩的交情还是主要仅限于客人和服务生之间，一个点酒一个送餐，仅此而已。不过还是没撤回。
这次对面回消息的速度明显慢了一点，“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跳了两三次才弹出来一段话：“不用了吧……我真的没什么事的。兼职的事情已经麻烦你了，又怎么好意思让你再来看我，该是我请你吃顿饭感谢才是。”
“好吧，那等过几天，你伤好一点再说。”韩泰含糊地回了一嘴，也没答应不去。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才结束当晚的对话。期间侯建白一直没提自己家里的事情，韩泰也没主动去问。
侯建白以为韩泰那一晚说要来医院看自己只是客气一下，直到看到韩泰拿着鲜花和水果敲门而入，才知道他还真不是说说而已的。侯建白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张着嘴巴眨眨眼，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我的呀？”
“你不要乱动，好好坐下休息。”韩泰把要站起身的侯建白摁了回去，“就托了点关系打听了一下，正好今天路过这里我就过来看看你。”凭借韩泰的人脉，即便侯建白自己不说在哪里住院，他去问一下也不会多难就是了。谁知侯建白听了这话却垂下了眼帘，想的却是这个案子在社会上引发的轰动果然不小，不然韩泰只怕也没那么轻松就能找到自己。
见侯建白有心事不说话，韩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主动打破了沉默：“你胳膊恢复得怎么样了，还好吗？”
侯建白摸了摸伤处的位置，浅笑道：“还好。外伤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主要就是复健。我本来都不想住院了的，但是高洋和文远——哦，就是我的朋友们，说我还需要静养，而且每天都还要再来医院，太折腾了，所以非要让我留在这里。”说完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语气里带了几分歉意，“你特意跑过来看我，我应该多和你聊几句的，不过马上到做复健的时间了……我可能没办法多陪你了。”
“就你自己去吗？”
“嗯。今天不是周末，高洋他们还要在学校上课，我也不好总让文远请假。”
“没关系，那我陪你去做复健，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没什么事。”
“啊？这……”
侯建白还没来得及客套就被韩泰打断了：“等你做完复健，我们出去吃点。”
“哦哦……好。”侯建白成功被韩泰带偏了，挠挠头，“要不你在这里等我就好了？复健也挺无聊的……”
“我坐这儿又没事可做，就当去鼓励你了。”
“不是……”侯建白还在想借口拒绝，小护士已经敲响了他病房的房门：“侯建白，到时间做复健了哦。”
“走啦，你看，护士都在叫你了。”说着韩泰就轻轻揽着侯建白的肩膀往门外推。
“……好吧。”
侯建白的模样本来就带着几分柔软和脆弱，尤其住院后，整个人瘦得下巴更尖了，看着愈加让人心疼。韩泰之前听人说做复健会非常痛，看着侯建白如今的模样，都已经做好了哄人的准备，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愣是咬着牙一直坚持着。如果实在觉得太痛了，也不过是喘口气歇一歇，深吸几口气再继续。
——也是。毕竟也是自己努力撑起一个家的人，怎么会就真的脆弱呢。
不过韩泰看他这样子，总觉得有几分自虐的意味在里面，只好趁着他歇口气的时间递了杯水过去：“喝一口吧。”
侯建白笑笑：“谢谢。”
韩泰趁机给他擦了擦汗，问道：“一会儿想吃什么？”
也不知道是被韩泰突然的靠近惊吓到了，还是提到吃的才难得有了点情绪，侯建白脸上忽然有点红，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医生和护士还是要我忌口，只怕除了清粥小菜也吃不了什么。”
“这附近有家广式茶点还不错，不如你请我？”
“啊？”愣了两秒，侯建白这才想到上次自己说要请人吃饭的事，点点头，“好啊，那你再等等，快结束了。”
韩泰退到一边，倚着窗户静静看那人“和自己较劲儿”，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吃饭能点什么不能点什么。他算是品出来了，这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主儿，与其让侯建白一直有亏欠感，倒不如给他个台阶下、让他在心里找个平衡。
等复健结束回了病房，侯建白让韩泰稍等几分钟就钻进了洗手间，过一会儿换了一套日常的衬衫和长裤出来。大约也是擦过了汗洗了脸，鬓角还有些湿。出了病房路过护士站，侯建白正准备和护士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却让韩泰抢了先：“我把小白偷出去一会儿，晚点再送他回来。”
小护士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三点，提醒道：“五点左右医生要去查房的，到时候尽量回来呀！”侯建白点点头还想说“好的没问题”，韩泰已经自来熟地揽着人肩膀走开了，自己头也没回，只用手比了个“OK”。
那家广式茶餐厅离医院确实不远。两个人进店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接了菜单点了下午茶，才开始稳稳当当地聊天。韩泰的“让人请吃饭”的战术大概是奏了效，侯建白整个人都愈发显得自然、没那么局促了。
天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热了，阳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侯建白就在阳光里浅笑着，可能是因为更瘦了的缘故，较之前褪去了几分可爱，眼神却更加温柔了。韩泰心想，人都说经历大变故后心态会变的，可看着对面人的笑脸，明明和从前还是有着八分相似，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同了。想着想着，竟然莫名又生出几分烦躁来。
聊了几句，侯建白才发现韩泰看着成熟，其实也没比自己大几岁，瞬间又觉得坦然了一些。和齐景浩云高洋他们在一起待久了，他对有钱人早就没什么距离感，左右不过是多了个同龄的、擅长花钱的朋友而已，言语之间也越发地放松。
两人的聊天总算从侯建白单方面的客气进入到了有来有往愉快交谈的阶段，韩泰问起了腾远前阵子参加的全国乒乓球赛，侯建白颇有些遗憾地表示自己因为受伤没能参加，不过还好腾远取得了冠军，不然如果因为他没上场影响了球队的成绩，那才是真的对不起大家了。
韩泰沉吟了片刻，斟酌着开口：“你受伤的前因后果，我都听说了……不怪你，你也别太难过了。”
这下侯建白垂下眼睛沉默了，只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韩泰见状，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嘴巴：刚有点缓和你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知道放长线钓大鱼吗，哪怕等吃完饭再说啊。
正尴尬的时候，服务员恰好来上菜了。韩泰讪笑着，把砂锅里的粥给侯建白盛了小半碗，柔声道：“来尝尝，小心烫。”
侯建白接过粥碗，一边用勺子舀着一边吹着热气，在热气氤氲中眨了眨眼睛。
菜几乎都是韩泰点的，他还怕踩雷，刚才趁着人在洗手间换衣服的时间去问了护士具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顾着侯建白的忌口，茶餐厅的招牌虾饺和蟹籽烧麦他也没敢要，只点了一屉奶黄包。纵然这样也不敢给他吃一整个，只好给他掰了小半个尝个鲜。看着这一桌子味道寡淡的素菜还有侯建白没吃几口的样子，韩泰起身，和服务员叮嘱了几句话才坐了回来。
“怎么了？”侯建白抬起眼睛问。
韩泰笑笑：“感觉你需要点能开胃的东西，所以去要了个小菜。”
过了没两分钟，服务员端了一小碟上来，居然是一份拍黄瓜。韩泰给他夹了一块：“我特意叮嘱没放辣少放蒜，酸甜的，你尝尝看？”
侯建白忌口久了，嘴里一直没滋没味的，冷不丁吃到这一口酸甜当真是舒服极了，不知不觉又多喝了几口粥。韩泰看他喜欢，也停不住地给他夹，直到看他吃了一碗多的粥、确实不想吃了才停。侯建白刚才心不在焉也没注意，这会儿反应过来，觉得让韩泰陪自己吃这些寡淡的东西实在是过意不去，要给韩泰另外点一些吃的，却被韩泰以“偶尔吃素身体好”婉拒了。毕竟他本身也不饿，只是看着侯建白吃东西就已经觉得满足了。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有心事吃不动，一个是根本也不饿，好在韩泰本来也没点太多东西，至少看着还是差不多吃干净了的。时间还早，两个人就继续坐着晒太阳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韩泰扬扬下巴示意是侯建白的手机。侯建白递过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接了起来：“嘉月，怎么了？”
……嘉月？听上去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今晚不用麻烦你再给我送饭过来了。我有个朋友正好来看我，我们在餐厅呢，这会儿刚吃完……啊，没吃什么忌口的东西，你放心……嗯嗯，好，那明天再说，拜拜。”
等侯建白放下电话，韩泰才打趣地问道：“女朋友？要来给你送晚饭？”
对面的人脸上飞速地泛起了红色，羞赧地挠了挠头，小声道：“……还不是呢。”
——咔嚓。韩泰感觉听到了什么裂了的声音，心里蓦然泛上一股酸意，忙岔开这个不愉悦的话题。
“那个……医生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吗？”
“复健还要做三天吧，然后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那要不你出院后来我家住？”
“啊？”正喝着茶掩饰脸红的人差点被这句话呛到，眼睛微微瞪着，“这，这不太方便吧……”
知道自己突然被酸到昏头的韩泰只好假装是打趣：“咳，我开玩笑的。”
“哦哦……”侯建白笑了笑，继续端起茶杯喝茶，脸却比刚才更红了。
不能急，循序渐进，循序渐进。韩泰在心里默念。
……这么个感情慢热又被动的人，这么循序渐进下去容易被别人抢先了啊！
三天后的星期五，侯建白出院，在韩泰的强烈建议甚至洗脑下，侯建白婉拒了云高洋童嘉月等人请假或者逃课出来帮他收拾东西的想法，坐上了韩泰的车。
——以韩泰的出色口才和灵活的思维，再加上他丰富的人际经验，侯建白被他的思路带偏真的是分分钟的事情。
侯建白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东西自然不少。韩泰以他胳膊还没好全为理由，禁止了他任何要拎东西的行为，全是自己大包小裹的提着。
到了家门口，侯建白拿着钥匙却迟迟不开门，韩泰看着他，也不催，只在一旁默默等着。直到侯建白余光扫到了韩泰拎着的那一堆，才赶紧开了门：“对不起对不起，挺沉的吧。”
“没事儿，小意思。”如果不是手上不方便，氛围也不合适，韩泰甚至都想秀一下自己肱二头肌。
侯建白站在客厅里出神。之前出事后家里一片狼藉，在警察取证后云高洋顾文远他们就不做声响地帮忙把屋子里收拾干净了，以免他看到又要再伤心一次。
不过伤不伤心怎么会单单取决于屋子。
韩泰把东西放到一旁，走过来把人揽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问：“热水壶在哪里？我帮你烧点热水喝吧。”
“没事，我来弄就好。你先坐。”
“楼下还有一包东西，我去拿上来。你烧热水等我。”
“嗯，好。”
韩泰轻声快步走出门去。他知道侯建白这时候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适当给他留点空间才比较合适。
等韩泰再回来，侯建白已经烧上了热水，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果汁，为难道：“热水在烧了，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喝……你要不要先喝这个？”
韩泰笑了笑，接过果汁：“晚上想吃什么？你的手不方便，我看今晚就不如我做饭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侯建白还没来得及开口，韩泰就拍了板：“就这么定了。说吧，想吃什么？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买菜，这附近的超市我不认识路。”
侯建白发现自己真是很难拒绝这个人，只能点头：“……好。”
到了超市，除了晚上要用的菜，侯建白还悄声拿了一提啤酒。韩泰看到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柔声提醒他：“你胳膊还没完全好，尽量少喝点。”侯建白点点头：“谢谢。”
韩大少爷虽然少下厨，但厨艺其实并不丢人，甚至可以说是挺不错。侯建白只需要在一旁提醒各个调料和用具在哪里，别的一概不用操心。而饭菜，既然味道上不能有太刺激性的，那韩泰就在颜色搭配上下足了功夫，三道菜端出来，最起码看上去确实很诱人。他还特意做了一份拍黄瓜，给侯建白开胃。
两个人坐下来吃七八成饱的时候，侯建白去厨房拿出了两听啤酒韩泰也顺手接过来一听：“我陪你喝，一会儿我找代驾回去。”侯建白没答话，只是点头，沉默着开罐喝了一大口。
“干杯？”韩泰举起啤酒罐。
侯建白浅笑了笑，和他一碰杯，又喝了一口。
两个人就这么静坐着对饮，看夕阳一点点落下去，只剩下点点昏黄的余光……直到侯建白手里的那一听喝得见了底。
“我再去拿一听。你要吗？”侯建白声音有点哑。
“嗯，正好我的也喝得差不多了。”韩泰摇了摇啤酒罐。
侯建白就这么进了厨房，里面昏暗，他也没开灯。韩泰看着被他掩上的门，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把客厅的灯打开。
“哗啦——”瓷器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韩泰快步走到厨房推开门：“小白，怎么了？”
借着夕阳余晖，韩泰看到侯建白站在厨房的台案边上，垂着头，面前地上是摔碎了的玻璃杯。他背对着门口，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我，我只想拿个杯子……”侯建白的声音很轻，轻到如果韩泰不多加注意，几乎都听不清，“是我没抓住……如果我抓住了，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侯建白一连重复了好几句“对不起”，后面几个字已然带上了哭腔。发觉自己要忍不住哭出来，侯建白咬着嘴唇，硬是把声音忍了回去。只是哭声忍住了，所有的难过也一下子失去了宣泄口，都憋在身体里，挤压得他五脏六腑都堵塞起来，身体也克制不住地发抖。
韩泰知道侯建白在说的不仅是杯子。他先确认了一下侯建白没有受伤，才走到旁边去，把他揽在怀里，带着他往一旁干净的地面走了几步。韩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了顺气，柔声道：“没事，想哭就哭吧，不要忍着。我陪着你。”
听到这句话，被韩泰拥着的侯建白虽然没有抬头，却终于哭出了声。
韩泰只是一直静静地抱着侯建白，不断提醒他，自己还在，他不是孤独一个人。韩泰知道这个人看着柔和，其实内心又倔强又轴。这些天虽然还能经常见到他的笑脸，但那眼睛里分明已经失去了从前一样的光芒。他已经克制了太久，也和自己赌气了太久，他现在需要这一场发泄。所以韩泰刚才没有拦着侯建白喝酒，现在也没有拦着他哭。
除了侯建英刚出事的那几天，侯建白再也没像现在这样哭得这么肆意。无论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有多坚强、多成熟，内里毕竟是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孩子。他还没完全成年，就失去了人生道路上的引路人。只是那时候他还有弟弟要照顾，父亲的医药费也需要他来解决，他身后还有要保护的人，所以他只能咬着牙撑下去。
侯建白没有怨过命运不公，对这一切只是沉默地接受，可是不代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不会觉得累。他内心也一直努力维护着这个平衡，可侯建英的事就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侯建英是因为什么别的而过世的，他也许都能原谅自己，但建英是因为和他争执，又在他手中坠楼的……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他心口。他放不下，也永远不可能会完全放下。这一点，韩泰完全感受得到。
看着在自己怀里哭得放肆的侯建白，韩泰突然觉得有些放心。因为他不需要侯建白放下这些事，他只想让这些事可以“过去”。
——既然他那么轴，轴到无可救药，那不如就让我来带偏他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夕阳余晖都已经消散，久到星星和月亮都已经挂上了夜空。侯建白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韩泰顺了顺他的背，轻声问：“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侯建白点了点头。
韩泰借着月光和星光，给侯建白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他嘴边。
侯建白喝了几口水，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哑声回应道：“谢谢你。”
韩泰笑了笑，引着侯建白的一只手抓到自己手腕上，又用自己的手牢牢地锁着他的：“你抓着我，抓紧一点。”
“……韩泰？”
韩泰温柔地勾起了嘴角，用被抓住的那只手捧起侯建白的脸颊。那双眼睛刚被泪水清洗过，在月亮和星星的映衬下闪着光。韩泰就这么看着这双眼睛，轻声道：“你不抓紧也没关系。我哪里也不去，就缠着你。我这个人，命硬得很，野蛮生长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问题。以后你想保护我，我就由着你保护，你要是累了，我也可以随时保护你。好不好？”
眼看着侯建白的眼睛又泛上了水汽，韩泰正要再抱住他，谁知这次却被侯建白抢先了一步。他微微踮起脚，把韩泰整个人都牢牢锁在了自己的怀里，下巴搭在韩泰的肩膀上。放肆哭过后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却在韩泰耳边，说了他最想听的那个字：“……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