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锦》传闻中的向小园

1、第一章

　　洛阳城中，关于南郊的老君山，流传着许多有趣的故事。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都是些关于太上老君修仙得道的闲闻趣事，只是版本上略有不同。
　　有些人坚持己见，说这老君是虽说是□□凡人，可人原本就是个仙胎，所以因了天分仙骨的福气，自然能够修仙得道。
　　“不然您看，这杀猪匠的儿子怎么也就只能杀猪呢？”
　　卖豆腐的老婆子挤眉弄眼地跟旁边卖蔬果的蔡二娘聊起八卦来，手指头暗暗指着对边的肉摊子。
　　蔡二娘不屑地哼了一声，人家孙屠夫的儿子也是个聪慧能干的，听说读书也很不错，要不是为了家里生计作想，说不定都考上举人做大官了。
　　“我看你呀，就是记恨人家拒绝了你家闺女的亲事。”
　　这话一说，直让豆腐婆子脸红气闷，手指头又换成指着蔡二娘，不停地抖动，倒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蔡二娘倒也认同豆腐婆子的话，这老君能呈现，肯定因为他老子就是个仙人，不然纵然是他飞升上天了，也没那好心的仙人给他打开仙宫大门的。
　　“要不然，怎么没见那第二个洛阳人，在那老君山上飞升成仙的呢？”
　　纵然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会有无数修道人，走上那洛阳道，老君山，苦修坐忘。

　　傅奕就是那千万蝼蚁中的一个，不过他执着于来到老君山修道，并不是为了成为仙人这般虚无缥缈的梦想。
　　穷人是做不起梦的，傅奕很小就戒掉做梦与幻想这两个昂贵的消遣了。
　　想要做个道士，不过是因为老君观里头的人吃穿不愁罢了。
　　因为是洛阳名观，又有着仙人前辈的故事，所以一直以来观中香火不断，神仙不愁吃喝，其中的凡人自然也不愁了。
　　老君山上四季如春，到了秋日更是有牡丹花田盛开的梦幻景象，山峰又常年云雾缭绕，纵然傅奕是不相信仙人传说的，但看到这样的景象也忍不住赞叹：
　　“的确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不愁吃穿，不愁住行，他现在过的日子倒也是像神仙，只是寂寞了一些，不过这寂寞倒让老君山上的道士们更加的像神仙了。

　　“无奕徒儿，你为何在这儿挑水？”
　　白胡子老道人疑惑地看着这位新上山来的年轻人，苦思冥想一番，终于想起了他的道号。
　　“我记得今日你们该去后山辟谷修行了，为何你一人在此？”
　　傅奕没想到会被抓个现行，眉头皱着没想好如何搪塞过去这事。
　　他才上山没几日，不想就要去辟谷修行了。同伴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饿惯了的傅奕却受不了。
　　好不容易才能过上三餐吃饱的生活，让他再去自行挨饿，无异于让变成鬼的傅奕自行下油锅，躲过了人间疾苦，没料到还有更痛苦的刑罚等着他。
　　所以傅奕这几日来都是靠着领了前辈的活来换取他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教他去山洞中辟谷坐忘。
　　好在虽说是仙山，住着的仍然是凡人，只要有利益交换，凡人都算是乐意帮忙的。

　　可今日真是不巧，竟然会遇见观里的大忙人，而大忙人还留意到了他。
　　“我，我有些活还没有做完，所以师兄让我晚一些再去洞中报道。”
　　这个解释显然没有让清空道长满意。他皱起眉头，一步不让的严肃说道：
　　“无论是要做什么都没有修道重要。”
　　说完看见傅奕皱起的眉头，觉察到自己的语气与平常差异过大，有损他慈眉善目神仙道长的形象。
　　“修道之人一定要心诚且勤奋，如何能因为尘务缠身而妨害修道成仙呢，徒儿还是快些去老君洞中吧，切莫要耽搁了。”
　　傅奕面上答应着，正想着等着道人走了，自己可以溜去其他地方去。
　　没想这个道人也是个老狐狸，叫来几位傅奕的师兄，小声责备了几句：
　　“平日里我是如何教导的，修道为先，你们在教育师弟的时候也要谨记这一点，今日这种事情，我可不想再见到第二次了。”
　　两位师兄面红耳赤，他们也很少被师父这般训斥，一时心里也恨着傅奕了，原本觉得这师弟是个懂事的，没想到背后阴他们呢。
　　“那就由你们领着师弟去老君洞中吧，如此便算是功过相抵了。”

　　最后傅奕是被两个师兄直接给扔进了洞里，并且没能像其他人一样收拾些基本的粮食进洞。
　　山洞中辟谷修行，虽说明面上是不食不喝的，但因为观中还是怕弄出人命事故，所以也默许了小道士们进洞前给自己留些东西。
　　不过傅奕就显得倒霉了一些，刚刚挨过骂的两个师兄脸青面黑，话都没让他说一句就把他架着去了老君洞。
　　谁曾想几日前这两位师兄还曾经拍着傅奕扛着水桶的肩膀，夸奖他又能干又能吃苦，一定会对他像对自己亲弟弟一样好的。

　　不过这些倒不足以让傅奕伤心难过，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地上丢过来的水壶，找到洞中唯一的蒲团，坐了下来歇息。
　　他唯一愁得，便是这两人单独将自己丢到这个偏僻洞穴来，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忘记把自己给带回去。
　　这样的事情在他过往16年的人生中，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所以，若是真得再一次发生了，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少年不胜愁。

　　“这洛阳城中最为著名的，被称为洛阳瑰宝的。各位可知道是什么？”
　　读书人拍案问道，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各位看客。
　　“白马寺。”
　　“老君山。”
　　一个虬髯胡须的大汉气得哼了一声，起身对其他坐着的老百姓生气怒吼道：
　　“你们都在胡说什么，洛阳城最有名的，那当然是醉春阁的孙蝶儿姑娘了。”
　　大家原本还屏气凝神认真地听着他要说些什么，没想到竟然说了洛阳花魁孙蝶儿的名字，所有人都开始哄笑这人，弄得大汉的黑皮肤也硬是蒸出了一丝红晕，一边羞恼，一边据理力争到：
　　“蝶儿姑娘，人比花娇，怎么就不是洛阳城中的瑰宝了呢？”

　　说书人似乎也同意他的说法，连忙举着扇子指向大汉的方向，称赞认可道：
　　“这位英雄的回答倒是比其他人都要近了，洛阳瑰宝，真是那娇媚欲滴的花。”
　　这下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说的是牡丹，那倒也是没错，这东都牡丹，可不仅仅是洛阳的瑰宝，称之为天下瑰宝怕也不为过。
　　说书人见各位听客没有异议，满意的颔首继续讲述到：
　　“这洛阳城的名贵牡丹，想必各位即使没有见过，也都听说过的。”
　　“姚黄魏紫赵粉豆绿，无一不是花中名流，人间绝色，也是生长王孙堂前，不进咱们这乌衣巷的高贵品种。”
　　“便是那普通的牡丹，也是天姿国色比旁边的花朵艳丽上许多。所以说这牡丹是花中之王。”
　　“可偏有一种牡丹，不走寻常路，不仅不娇艳美丽，还素净寡淡，失去了牡丹本身的骄傲资本。”
　　说到这儿他便止住了话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巡视着下边坐着的众人，卖了个关子。
　　直到他满意的看到大家都有些坐立不安想要直接发问了，这才说出下文。
　　“这便是，被称为牡丹之耻的白牡丹。”
　　“虽说这样的品种也是十分稀少，甚至比牡丹名流的品种还要少见些，不过因为缺乏特色，有损牡丹的媚态，所以城中很少有见花农培育的，渐渐地，也就绝迹了。”
　　城中人在忙里偷闲，山间人则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洛二乔趁着九月山上暑气褪下，终于找着机会到山腰花田里边去晃荡一圈了。果不其然，这牡丹花田被酷暑糟蹋的有够可怜的，枯死的枝蔓暂且不说，其余幸存的也都是垂头丧气的。

　　洛二乔看着这些可怜的小花朵，认命的叹了口气，提起手里的桶子就开始给她们撒露水。
　　原本今日这活是轮不到她去做的，不过谁叫她昨儿晚上手贱跟几个姐姐摸牌。
　　手气不好十赌九输，偏偏还没钱，这下只能用自己的劳动力来抵押了。

　　这会儿还是清晨，真是山中景致最好的时段，也是气候最宜人的时段。洛二乔看准了时机干活，想要在太阳完全升起前弄完这一切。
　　说不定还能回去睡上个回笼觉。
　　于是她给自己鼓劲打气，继续走在花田中浇花了，然而突然猜到了一个滑不溜秋的东西，一时没能掌握好自己的身体，于是呲溜一下，竟然滑坐在了泥土上。
　　“哪个缺德的暗算我！”
　　洛二乔脑袋被后边的巨型牡丹花给撞了一下，头疼的很，摸着脑袋更觉得委屈了，她心里想着，肯定是几个姐姐又想到什么阴招来玩我了。
　　气恼之下，洛二乔把手里的水壶直接给摔在地上。
　　然而当她的手碰上真正的泥土地以后，洛二乔立刻发现了非常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说这个手感才是泥土地。
　　那自己刚刚摸到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洛二乔连忙像个盲人一样疯狂的在花丛堆里边摸索东西，刚刚的手感明显不是泥土地，自己估计也是被摔糊涂了，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拨开云雾见青天，当洛二乔终于找到且看清楚花丛地下藏着的东西以后，一时间开始后悔了，自己就不该好奇心驱使来看看这是什么。
　　要是自己完全不知情的话，这玩意儿躺在这儿说不定最后会变成花肥，这样也省了她之后来浇水施肥养牡丹。
　　可如今被自己看到了，就成了麻烦了。
　　“唉，真是倒霉。”
　　洛二乔觉得自己刚刚敲到的脑袋更痛了，她自己决断不出来，干脆伸手折了一只正是盛开的牡丹花。
　　“借你一用啊，小妹妹，待会儿姐姐就帮你恢复原貌。”
　　洛二乔蹲下身子开始拆这朵牡丹花，她读过的人间杂书的故事里常常是如此描述的，人们如果凭自己难以做出决断的话，可以把决定权交给上天。
　　而靠天意来做决定的少女们，往往都是靠数花瓣来做出正确决定的。
　　“救他。”
　　“做花肥。”
　　“救他，做花肥，救他，做花肥……”
　　她摘的这朵牡丹花是花丛中看起来最大的一朵，花瓣数目也不少，二乔耐心的一瓣一瓣数的又慢又仔细，像是完全不着急地上那位是死是活一般。
　　等她摘下最后一瓣牡丹花瓣，结果也就出来了
　　“做花肥。”
　　洛二乔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鲜血糊了一脸的少年，无奈的摆手，把剩下的花梗给丢在了地上，果断的转身离开了。
　　“不能怪我，我也没想到还有比我倒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