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卷如骤雨收声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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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惨不忍睹！
司命别过脸去，不忍看禄存的无知无觉，等瞥见一旁若波无有所动的样子，又忍不住问道：“殿下，你说赵姑娘为什么不和禄存说呢？禄存…禄存他武艺高强，又是她同胞弟弟，与她一条心啊。”
“不想说就不说，这件事很重要吗？”若波垂睫，沉吟，“若需禄存知道，我们可以让杨诚告诉他。”
司命一口气蹿到嗓子眼，却怎么也说不出不对来。
杨诚杨诚，必要时候当然可以让杨诚替他们行事，但重要的是杨诚吗？是赵宝稚啊！
司命终于隐隐察觉到，赵宝稚连同胞兄弟都未能亲近信任，如此任情恣性，难揣心意，绝非他原先所设想的那种“天真动人，犹可动神”的女子。只是不知，她究竟是天性如此，还是因这辈子的出身经历才耳濡目染沾上的习气。
但事到如今，又能有什么办法。
司命看着那张一笑一颦、作忧作喜的脸，头一回生出“命将不由己”的微妙预感。
当然，他的智慧依旧是那么的孤独。
…
太阳渐渐走过毡包的另一边，已是日落时分。
有回营的号角声吹响，料想应是突厥士兵打猎归来。我与赵抚听见这拉长的呜咽角声，皆收声不语，默默相望。
而就在牙帐中，远离梁国使团居所另一端，也有人听到了这声音。
“是三弟回来了！”明罗听了一会动静，说道。
布利可汗畅笑，“哈哈哈，是我们的苏尼，突厥的‘狼神’回来了。”
明罗听大哥这称呼，亦微微露出笑意，“三弟是狼神赐予突厥的礼物，只要有三弟在，突厥就能战无不胜。”
“但可惜，”布利可汗叹，“他没有一颗王者之心，是无法带领部落走向未来。”
明罗：“我会辅佐三弟，就像辅佐兄长一样。”
布利可汗却只是摇摇头，叹道：“父汗已经替我们找到了一片前所未有的、肥美的土地。现在的阿史那，并不需要一个强大的战士做首领，再带着族人去冲杀，去征服……”
兄弟三人之中，他为长兄，早早被父汗委以重任；毕利好武成痴，不屑其他；唯有明罗在学习梁朝的文字上是下了真功夫的——熟知梁国事宜，虽相貌愚钝、声名不显，却是牙帐里，唯一能为突厥出谋献策的人。
当年他初登可汗之位，梁朝的新帝被义城公主说动，巡至塞外，正是明罗提出“佯作谦恭”之计，才有后来可汗割草开道，使大梁皇帝对突厥戒心渐消。
——远问国事，内治牙帐，不啻突厥相国。故纵然毕利的伟力代表狼神的眷顾，甚至令包括他在内的族人都顶礼膜拜，布利却始终对继任之事犹豫不决。
其实，除了样貌、武功、资质和声名威望之外，明罗要比毕利更适合做突厥的可汗。
而面对兄长的话，明罗唯有沉默，他素以他兄长的智慧和弟弟的勇武为傲，但在这一刻，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他大哥的这番厚望。
那张稍嫌愚钝粗鲁的红脸庞也在这漫长的沉默中，渐渐泄出几分深沉思虑。
“——先不说这些了。”布利笑着问道：“我的好二弟，我们突厥的吐屯大王，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这几天你陪着那个大梁来的杨服山，可有从他口中探知到什么？”
“杨服山嘴巴很严，对大梁兵力和布防从来没有透露过丝毫。”明罗抬头，“不过大哥所料不差，大梁皇帝派他过来确实有所图谋——他对我们，从来没有放下过戒心…”
“梁人诡诈，你不必自责。”布利可汗沉声道，“至于大梁，他对我们从来没有友善过，他想征服吞灭我们的心，就像我们想征服其他部落一样。是父汗做了交易，才得来这片土地，也是我们忍辱负重，才能迷惑那梁朝皇帝。只等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我们喂好了马，磨好了兵器，便去征服那片更丰美的土地来放牧！”
“父汗和大哥深谋远虑，无以加矣！”一顿，他道：“大哥，今天宴席上，杨服山和我说了一些话……此人受梁朝皇帝之命来我白道川，一肚奸谋诡计，不可不防！”
布利锁眉，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明罗无丝毫迟疑，将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布利可汗听完，脸色越发阴晦难辨。
“……我知他欲离间我和大哥三弟的感情，但当时情况下，只得假意逢迎。后杨服山装醉离席，想来应以为他的诡计已经成功。”
“他当然以为他已经成功了。”布利冷声道，“他们这些梁人怎么会知道，草原之上，兄弟只会如手足一般亲近，伤害兄弟和族人，就是在折断自己的臂膀，损伤自己的身体呢！”
明罗亦道：“我以前读那些梁人的典籍，上面明白写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更有‘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前鉴。同室操戈，从来误国误家误己。杨服山明明知道这些道理，当年更亲口教给我，却还以为我会中计……哎，竟不知他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了。”
“二弟，你做得好！”布利可汗大力拍着明罗的肩膀，“我们阿史那除了有最强大的草原勇士，还有最智慧、最忠诚的兄弟。”
明罗闻言微微一笑，或因相貌之故，即便再浅淡轻盈的表情挂到他的脸上，也只剩下憨态和笨拙。
“大哥，那接下来……”
布利可汗慢踱几步，转头与明罗道：“这次梁朝攻打高句丽，他们的皇帝派使节过来，显然也是对我们有所忌惮。高句丽之征，大梁只怕也损耗元气。我们若此刻戳破杨服山的诡计，不过只能笑话他一顿，图心里一个痛快。但若等一等，只要抓住他和大梁的把柄，就能找到正当借口发兵。”
“大哥要南下？”明罗稍有犹豫，“大梁毕竟强盛，高句丽即便占地势之利，怕也撑不了多久。父汗也曾说过，百年以内，当安心休憩于白道川。”
“南下用兵？”布利摇头，“当然不会真的去和大梁打仗，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从梁朝那里讨一些好处罢了。”
明罗沉吟了一会，双目渐渐亮起。
“大哥说得对！”
帘帐被嚯的掀开。
“对？什么对？大哥二哥，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人未到声先至。
毕利风尘仆仆走进王帐，先是左右一望，满意道：“总算没再见到那些尖嘴的玉伽了！”
“毕利，”布利可汗皱眉训道：“他们也是突厥的属臣。”
毕利冷笑一声，“大哥，你看他们好像围着我们阿史那家，一口一个可汗一口一个吐屯，但实际上呢？还不是各有盘算，这些狡狯的鲜卑和汉人，两头讨好，风吹就倒。至于那个梁朝来的公主，呵，我看她是恨不得自己做上可汗的位子，把我们都奴役在脚下。”
他大步向前，拿起桌上的马乳酒，一边摇匀酒香，一边道：“不过大哥和二哥心里也是清楚吧，我们阿史那家的事，怎么能让那些外人来做主。”
布利可汗与明罗对视一眼，无奈说道：“毕利，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毕利含糊地应了一声，将壶中的马乳酒吞尽，又畅快一喟。
布利与明罗看着这年幼而强壮的弟弟，皆有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
明罗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的血腥气，不由问道：“三弟今天还去打猎了？”
“二哥猜得准，今年草场草长得好，猎物也多。我带着人出去跑马，一时手痒就射了几箭，猎了不少东西。”毕利炫耀着说道，“而且今天，我还抓到一只活鹰！”
“鹰？”
“对！”毕利一拍大腿，跃跃而起，竟见几分少年心性，他说：“这只鹰比我以前见过的都要强壮，我对着它的心脏射过去，它拿翅膀挡住了我的箭，从天上掉下来，竟也没有摔死，只受了轻伤。我不信邪，准备扼断它脖子的时候，它看着我流下了一滴眼泪。”
“这是有灵之物啊。”明罗感叹道。
明罗哈哈笑道：“不错，所以我准备把这鹰留着，驯服它做我的猎鹰。”
“唯有这样有灵性的猎鹰，才配得上我草原强大的勇士！”布利可汗赞同道，“毕利，你受狼神庇佑，是我们突厥的天选之子，再有灵性的鹰也必然折服于狼神的威严。等你熬好了这鹰，天上亦生一双耳目。”
“大哥，我绝不负你的期望！”毕利双手握拳，想到上回拔里速输得场子，便提议道：“大哥，这次春猎我们带着那些梁人一起去吧，上回拔里速，那个梁人小子用了诡计赢了我。等到真正的战场和猎场上，我要让他真正见识我们突厥人真正的本事。这回，我一定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布利可汗正思索着，账外忽有传报声。
明罗掀开帘帐出去查看，不多时，迎进一突厥小兵。
“可汗、苏尼、吐屯！”
——若义城公主在场，必然认得来人正是牙帐城外，守着鹿砦的突厥守卫。
只见那守卫入账拜倒，禀道：“今日可敦回营之后，稍有异动，去了梁朝使团的营地。因梁人将营地守得死紧，我们混不进去，不过远远望见可敦与那位杨服山使节独自在账中聊了一会，其他梁人都守在账外，后来两人出来，似乎闹得很不开心。”
毕利哼哼两声，谤道：“这些梁人又不知道凑在一起要做什么事！”
布利则神情一动，问：“今天可敦从哪里回来？”
“据说是带着梁朝的县主巡查武泉归来。”
“何时回来的？”
“太阳还没有落山，走到第二个帐篷的时候。”
布利与明罗对视一眼，心中都隐隐觉得古怪，但一时也难猜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布利敲两下桌子，忽道：“三弟，你说得不错。今年难得梁朝使团来，更赶上了春猎的好时候，确实该让梁朝使节一块来热闹热闹。”
明罗摸着胡子点头，借着春猎将义城公主和这些梁人凑到一块，正可看看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何异样；也借此，给杨服山丢个饵去，毕竟他若想挑拨离间，春猎这么大的场合，必然会有动作……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忽的，明罗右眼皮一跳，竟莫名生出几分惶惶难安的焦惧。
但他毕竟太聪明，于是反复思索之后，觉无丝毫差错。在突厥的地盘，更有毕利和他一明一暗守护，杨服山又能做什么呢？终不过只是汗毛一竖的刹那恐怖罢了。
于是，“……大哥说得对，正好可以一块热闹热闹。”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卷如骤雨收声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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