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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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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应旸像被主人端走了面前的肉骨头的小狗。
他这个人呢,钟语知道的,他真有个头痛脑热的,还不会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她。
她说他使苦肉计,自然是因为有“前车之鉴”。
高中那会儿,他把本就心情不好的钟语惹毛,她狠狠掐了他一把。过了两日,他故意把那块皮肤露出给她看,青了,还演出碰一下就疼得倒吸冷气的样子,让她赔偿。
她说行吧,请你去食堂吃顿饭。
他摇头,语气低弱地说,他最近胃不舒服,不想去。他也不用她请吃饭,答应他一个要求就好。
她一时心软,没想到入了他的坑。
结果他说,老师推荐他去省里参加比赛,同年级就几个人去,他不认识,叫她陪他。
如此一来,她紧巴巴的月假——总共两天半——这么的,几乎全赔给他了。
学校给参赛同学订了酒店,以及来回车票,只需他们自己出饭钱。钟语一个“编外人员”,自然什么都没有。算陈应旸有良心,包了她所有开销。
地点定在一所大学里。
陈应旸比赛的时候,钟语百无聊赖,拿着本背书小册子在外头晃悠。
那会儿是高二快入冬的时候,仍见处处苍翠的草木,然而天灰,似有人拿铅笔浅浅涂抹一层。
她躲进一处拐角避风,蹲着,蹲累了,便站起来走走;时不时背一下书,背累了,看着地上成群的鸽子发呆。不知谁撒了一把鸟食,它们只顾埋头啄食,毫不怕人,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这次作文竞赛汇聚了全省多所高中的学生,大部分是女生。陈应旸发育得晚,女孩子的骨架,到初中差不多就定型了,他还在蹿个子,没记错的话,他当时刚上一米八,在一众女生当中,颇为醒目。
钟语等他等得肚子叫了好几次了,一见他,立马跳起来朝他挥手。
陈应旸走过来。
她满腹怨言,说:“怎么考这么久?我好饿,好冷,你害苦我了,这种天气窝在家里不舒服吗——”
若不是他用余下的半天时间陪她去玩,她就真的要奓毛了。
第二天上午公布成绩。
陈应旸拿了二等奖,差强人意。钟语捧着他的奖杯,翻来覆去地看,说:“小伙子,你咋这么争气呢?啊?”
他也挺意外,“本来我还觉得我写跑题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我这人能给别人带来福气,你信吗?”
“不信。”他果断摇头,“是晦气还差不多。昨天被你撞到额头,现在还疼。”
“……”
钟语曾经踹飞过一个男生——不夸张,人飞出去一两米,没受伤,但他丢脸得悲愤欲死,继而告老师,请了家长。
他脑门上的包是她用头磕出来的。
使太大劲了。
钟语蓦地凑过去,他脑袋一偏,躲开她伸过来的手,“干吗?”
“别动,我帮你揉揉。”
她强行摁住他。
其实以男女之间天生的力量差距来看,他再弱,在她面前,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是他没抵抗。
两人距离拉得很近,她却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对,没察觉到陈应旸的呼吸放轻了。
她抿住唇,一副愧疚的神色,下一秒,屈指,往他的伤处重重地弹了个脑崩儿。
疼痛唤得他回神,反手擒住她,气得破音:“你欠揍是不是?”
他正值变声期中后期,嗓音比之初中,多了几分厚度,也好听了许多。
“你才是呢!”论嗓门,她不亚于他,“你就是诓我,你才没胃病呢,利用我的同情心,可耻!”
那次两个人打着打着就笑了。
钟语喘着气,拿脚尖踢他一下,“哼”了声,说下不为例。
这次,陈应旸用这招,就显得技巧纯熟了。
听罢,他很无奈地撇了下唇角,说:“没骗你,我是真的有点感冒。”
“那你吃药啊,我又不是医生,没有治疗你的能力和义务。”
“钟语……”
他微蹙眉。
“你不是还要赶稿吗?快去吧,拜拜。”她转过身,让他先走的意思。
表面上,她语气糟糕,其实肯跟他搭话,就说明心软了。
陈应旸心知肚明,改口说:“算了,我不去了,笔记本还有电,可以再撑一阵子。不过我好像没带钥匙。”
钟语:“……”
房东当初给他两把钥匙,一把作备用,放在门口的消防栓后头,她打着灯去摸,没摸到。
他解释道:“前两天我用了忘记放回去。”
她依旧怀疑:“你身上呢?”
他翻出所有口袋,说:“你要看鞋子里吗?”
“算了算了。”
钟语领他回了家。
她翻出上次用剩的蜡烛,她没打火机,拧开煤气灶,借了火,又找了个空玻璃罐,倒扣,把蜡烛固定在底部。
橙黄的火光无风自动,微微地摇曳着,投映的影子轮廓模糊而淡。
她说:“你将就一晚上,睡沙发吧,明天找房东送下钥匙,我去睡了。”
“好。”
他应了。
钟语关卧室门之前,望了眼客厅,他扶了下眼镜,单手揭开电脑。
门合上,传来“咔哒”一声响。
是她从里面反锁了。
陈应旸无言。
钟语翻出充电宝给手机插上电,准备入睡,奈何生物钟早乱得一塌糊涂,这会儿时间还早,她完全没睡意。
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她烦躁地坐起身。
客厅那个人的存在,仿佛散发着某种辐射,干扰了她的睡眠。
她玩了会儿手机,憋不住了,下床,轻手轻脚出去。
不料烛光不知何时灭了。
客厅安安静静,拖鞋走过地板的声音被黑夜放大,也没引起半点注意。
走了?
没听到动静啊。
钟语去照桌面,他的电脑已经合上了。他拿到第一笔版权费时,金额不多,送了她一只包,她帮他挑了这台电脑。
摸一摸背面,凉的,看来他关了有一会儿了。
她注意到,底下压了张纸条,写着几个英文符号,她拿起。
陈应旸的字写得很好看,得益于他自小跟着父亲练书法。剑戟钩叉,化作他的每一笔,有力道,且锋利。
他写的是:=SUM(ZY:CYY)
作为一名合格的社畜,钟语怎么可能读不懂意思?
这是Excel的求和公式,求和区域为,钟语、陈应旸。
手机电筒所照范围有限,不过屋子小,旋个身的功夫,便看到了他。
陈应旸和衣躺在沙发上,当时房东说家电不全,缺的得自己买,可以给她减免部分房租,钟语手头紧,选的沙发小,他躺着实在憋屈,腿有一半悬着。
他横着一条手臂,挡住半张脸,她不确定他睡没睡着,轻唤道:“陈应旸?”
没反应。
钟语后知后觉,光叫人家睡沙发,连条毯子也没给他,这样睡一晚准感冒。
她折回房间,抱了床被子,给他盖上。
“钟语……”
她忽地听到一声低喃。
“嗯?”
为免不是她的错觉所致,她蹲下身去,将耳朵贴近他。
陈应旸的眸子在黑暗中睁开了一道缝。
他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攥住她的手腕,她工作辛苦,又常敷衍三餐,长不出几两肉,细伶伶的,不足一握。
她挣了挣,没挣开。
骤然想起,高一还是高二,有回雷暴雨,天黑得就像夜晚来临,雨几成瓢泼之势浇到走廊,雷声一道紧跟着一道,闪电从天际直直地劈下来,蓝色的一长条,边缘呈黄色,极为骇人,似世界的裂缝。
钟语看到那一幕,被震慑住,回身想拉张晓婷,叫她去看,拽着她走了几步,回头却见是陈应旸。
她立即松了手。
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班啊。”
钟语看向他身后的张晓婷,雷接二连三地轰响,混着雨声,她要提高音量,才好叫他听清。
“拉错就拉错了嘛,你怎么还害羞啊?跟个黄花大闺女一样。”
他否认:“我走到一半就被你莫名其妙地拉住,我是无语好吗?”
……
陈应旸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两分,问:“你还生气么?”
“生啊。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原谅你吗?”
“那你干吗还给我盖被子?”
“你要是冻死在我家,我连藏尸抛尸的地方都找不到,平添麻烦。”她恶狠狠地说。
陈应旸坐起身,弓着背,额前碎发睡得乱了,滑落,略遮住他的眉眼,目光落到她手里的纸条上。
“我是动了想跟你绝交的念头,也差点付出行动了,我甚至还在想,干脆老死不相往来好了。”
钟语没作声。
“你没做错任何事,我没有嫌弃你什么。是我的问题,钟语。”
他的声音慢极了,因为气候干燥,加之长时间没喝水,他的嗓音带着沙沙的质感。像小时候,她睡不着,央求钟宏伟坐在床边,给她讲童话故事。
“是我,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不想再以所谓朋友的身份,看着你和别人亲密甚于和我。
“何方洲也好,还是未来可能出现的赵钱孙李方洲也好,总之,有无数种可能出现的人,会在我们的情分分崩离析之前,慢慢将其蚕食。
“我想,与其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难捱,不如自己狠心解决掉。”
“但是我想错了,我压根没办法挥下切断绳子的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