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江又枝

1、第一章 藏锋1

　　南江市。

　　三月的料峭春寒还没有消弭干净，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把整个城市洗刷得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清爽的香气，齐整的电线绕过堪堪绕过五层矮楼顶，独属于棚户区的嘈杂声音纠缠在一起。棕色的高定皮鞋灵巧地绕过浮动着一层令人作呕的地沟油的小水坑，踩在路边还算干净的水泥人行道上，主人锋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从这里生长起来的人仔细打量一下这个瘦高的青年，就会发现他周身的气息根本不属于这里，他太干净了，光洁的面庞上找不出一丝丝受过苦的痕迹。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几栋剥落了外层油漆的老房子里已经飘出了油锅爆响的声音。另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藏匿在青年的身后，鸭舌帽被拉得很低，勉强可以看见前方道路的双眼迸射出凶兽一般的光芒。

　　青年左拐右拐进了一条深幽的小巷，巷子地尽头堆放满了留出脏水的垃圾。青年逆着天边火烧一般的夕阳缓缓转身，插在西装前胸口袋里的金属钢笔闪闪发亮。来去如鬼影的黑帽男子也不再躲藏，踩着铿锵的步子一步步走近脸色有些难看的青年。

　　“陈队，现场没有找到任何凶器，法医初步鉴定死者是中毒身亡。”徐铭琛的声音夹着电流声从对讲机里传来，陈训掐灭快要燃到指尖的烟头，低下身子把深蓝色的制服裤挽了两道，踩着水迈过横亘在面前的大水坑，拐进了那个幽深的小巷。

　　现场已经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穿着睡衣散着头发的民众惊慌地扒着飘摇可怜的黄线，议论声惊呼声和快门声响成一片。陈训又烦又燥，扒拉开面前一群慌了神的鹌鹑，一弯腰进了圈里，抬手指了两个新来的实习警：“把他们拍的照片都删了，不听的就都铐上，给附近派出所打个电话。”这句话正正好落入身后众人的耳朵里，齐齐响起了这一片特色的骂声，不情愿地把手机送了出去。

　　阮珵手上戴着一双已经被泥水染透了的手套，擎在空中仔细的听法医吴暄说着什么，线条凌厉的侧脸浸在晨阳里。他不经意一偏头对上了陈训那张总是苦大仇深的脸，喉结上下动了动吞了口唾沫：“陈队好。”陈训微微点头，对着吴暄身后停下了动作的程远度和江九宁举了举手，平时最欢脱的江九宁戏谑地吹了声响亮的哨子，继续低头给地上的尸体拍照。

　　陈训用手指稍稍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吴暄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几张白纸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他的声音略略沙哑：“大概是昨天傍晚五点左右身亡，左侧肋骨断了大概四根，胸膛有明显的淤青，右耳后有一个大概一毫米的小洞，有一股杏仁味儿……”

　　陈训皱起了眉头，跟身边的阮珵对视了一眼，声音低沉里又有些不容置喙的严厉：“氰｜ 化物？”吴暄脸色也不好看，重重地点了点头，把手里没有按出笔头的圆珠笔，狠戾地冲着阮珵右耳后刺去，半悬在那片无暇的皮肤上方：“我自己认为可能是圆珠笔钢笔一类的物体，在死者无暇注意的情况下直插进去。死者身上的伤都不致命，但是我可以肯定，凶手一定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阮珵从裤兜里掏出用眼镜布草草包好的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极不尊敬地在陈支队长的肩膀上拍了拍：“队长，你来看一下尸体吧。”陈训眉头拧得更紧了，吴暄被这股冷气冻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抱着手机和文件夹跑到一边吩咐自己留守警局的助手准备好解剖室。

　　阮珵一提裤脚，不讲究地蹲在了湿漉漉的泥地上，几下扒拉开了尸体上已经被浸透了的黑衣，指了指左侧心脏处上一处不明显的划痕。是一个叉号。陈训打量了一下四周脏污的泥地，自知今天没办法干干净净地回家了，索性也一起蹲了下来，隔着手套轻轻摸了摸尸体上那个不起眼的小记号。“没有生活反应，是么？”陈训抬起了手，注视着尸体一身黑色的装束，“是你发现的？”

　　“是，吴暄检查过说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损伤。”阮珵轻轻挠了挠后颈，站起来双手撑着膝盖，“我不太明白这个记号到底是什么意思，您觉得是职业杀手吗？”陈训也站起身来，一脸嫌弃地拍了拍纤尘不染的白手套：“就算是受过训练的职业杀手也不应该先把死者打个半死再下杀手吧？”阮珵摸索着长出了一点点胡渣的下巴，看着远处正在测绘现场唯一留下的一对脚印的痕检员：“现场只有这一对整齐得像商场地标的脚印，凶手就像腾空飞起一样消失了一样。”

　　陈训抬头对上了那双从大学开始就暗含着锐利刀锋的双眼，半垂下眼帘顺着阮珵的目光看过去，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四处回荡：“你目测，凶手体型怎样？”阮珵沉吟了一会儿，漆黑的眼仁里是看起来很温柔的春水，他轻轻地开口：“跟您差不多高，很瘦。大概只有一百斤出头，甚至更少。”

　　“什么？”陈训诧异地开口。他本人很高，接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子在南方城市实在难找，即使在猛男如云的刑侦支队也算得上鹤立鸡群，而他就算一直生活作息有规律每天坚持锻炼，体重也在一百二十斤上下，总是被时不时来看他的老母亲说瘦。阮珵点头，他自己也很奇怪，他也不是很矮，一米八三的个子四舍五入也能跟自己队长差不多，而体重还要在一百三上下时不时浮动，飘飘然然的时候还有直逼一百四的时候。

　　这个嫌疑人四舍五入也能约等于一副骨头架子了吧！

　　“队长，这是我自己猜想的，没有实际测量计算也不会很准，”阮珵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把褐色的泥点不小心沾在了脸上，“您权当个参考。”陈训冷哼一声，锐利的眼光射进阮珵的眼底，在波澜的春水里捞出了那把长剑。他对着痕检员招了招手：“嫌疑人大概多高多重？”

　　这个痕检员已经接近四十岁的年纪，在市局一直口碑很好，他缓缓站了起来：“队长，嫌疑人大概一米八五到一米九零之间，体重……九十五到一百零五之间吧。”痕检员说到了一半也皱起了眉头，仿佛很不相信自己的测绘结果一样。陈训嗤笑一声，浅色的眸子瞥了一眼身后垂着手的阮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