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顾子孺

7、有始无终

　　1.

　　我是个坏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我不喜欢学习，不听从管教，我抽烟打架，我肆意妄为。

　　我知道这些都不对，但是我享受其中，因为我认为这就是我想要的青春。

　　肆意张扬，放肆轻狂。我有我的活法。

　　直到那天，我蹲在学校顶楼的天台抽烟的时候，遇见了他。

　　那个眉眼干净，带着一身书生气的男孩子。

　　他的脸被烟雾笼罩着，我却能轻易看出来他皱着的眉。

　　男孩子臂弯上带着值周生的红绸带，一脸正派，眼神很干净地看着我，语气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同学，学校里不让抽烟，下次我会记过的。”

　　怎么说呢，如果你听过钢琴单奏，那他的声音应该就是带着阳光味道的中音。

　　清亮温柔。

　　“啪嗒。”我手指一轻，这才反应过来向下看去——烟头已经掉在了地上。

　　我俩面面相觑。

　　我回过神，捡起烟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紧张地说：“好的，以后不会了。认识一下吧，你叫什么？”

　　他愣住了。

　　样子更可爱了。

　　2.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穿上校服准时来到了学校。在主任怀疑的目光中，我再次看见了带着红绸缎的他。

　　啧。

　　我心中暗叹。

　　沈清。我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名字听起来也很秀气啊。

　　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跑过去搂了他一把：“沈清！早啊！”

　　距离太近了。

　　我甚至都能看清他又长又翘的睫毛和蹭一下红起来的耳廓。也能闻到他身上的奶味，很香。

　　什么啊。

　　我觉得有些好笑。

　　也太容易脸红了吧。

　　3.

　　我最近发现撩拨沈清是个很有趣的事情。

　　当你假装不经意间离他很近，贴着他耳朵说话的时候，他白嫩嫩的耳朵尖会在几秒之内迅速蹿红，并且微乎甚微地动一动。

　　当你和他调笑的时候，他很少会恼怒。顶多气狠了会奶声奶气地让你滚——不过我本人觉得那语气和要抱抱没什么区别。

　　我还发现，当沈清闲下来的时候很喜欢做数独。左手蜷曲在校服袖口里，右手攥着铅笔微微冒出来点尖，弯弯的睫毛总是在一翘一翘，清瘦的手指点在本子上。

　　那时候的他让我几乎移不开眼。

　　4.

　　我决定好好学习了。

　　沈清学习很好，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以后可能就看不到一撩拨就脸红的他了。

　　所以我开始跟着沈清一起学习。

　　我戒了烟，断了架，重新穿上了压箱底的校服，和普通学生一样开始围绕着王后雄打转。

　　曾经的狐朋狗友一波又一波地来问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我对他们嗤之以鼻。

　　只不过是在意了一个人，有什么好意外的。

　　沈清倒是心情不错的，一遍又一遍教我这个听不懂的学生教得还挺开心。

　　有时候连我都想劈了自己，他却能不厌其烦地低声教我。

　　他真好啊。

　　5.

　　学习真的好累啊。

　　我落下的太多了，不过还好勤能补拙。

　　晚上写卷子，白天背单词。偶尔调戏一下小沈清，然后在他一声软乎乎的“滚”中跑去背语文。

　　日子意外地不是很难熬。

　　很快就到了高三下学期，我一模考了一百多名，足足进步了九百多。也不枉我挂了一年多的黑眼圈了。

　　哪个学生不想好好学习得到一个学生该有的呢？

　　没有谁天生就想做坏学生，也没人从一开始就是坏学生。

　　苦尽甘来的感觉真差点让我喜极而泣。

　　我破天荒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来庆祝。

　　6.

　　饭局只请了几个人。都是平常玩的好和帮助我很多的同学，老师们都婉拒了我的邀请。

　　当然，第二主角是沈清。

　　我一高兴喝了几瓶酒我自己也数不清，只记得来来回回不重复地夸了沈清整整一顿饭，现在想来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连同学们都调侃，你和沈清在一起算了。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沈清。

　　他面色如常。

　　我心有不爽。

　　等到半夜了我们才吃完，我迷迷糊糊被牵着上了出租车。

　　很不幸，我被窗户吹进来的夜风吹醒了。

　　我一哆嗦，浑浑噩噩了几秒，然后一扭头就看见了沈清。

　　他阖着眼，脸缩在校服领子里，似乎是睡着了。

　　我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莫名其妙把他抱回了家。

　　沈清抱起来的手感其实还挺好，软乎乎的，不想看起来这么瘦，而且睡得很死。否则我抱到一半儿他突然醒了这可就很尴尬了。

　　我父母常年出差，家里一般情况下都只有我。我把沈清放在床上之后，刚打算换身衣服洗个澡，就听见沈清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

　　我其实不想听人家的梦话的，实在忍不住好奇，凑近听了一耳朵。

　　滚烫的两个字印在了我心上。

　　这是他为数不多叫我大名了时候，还是在迷迷糊糊做梦的时候。

　　我的脑子一时被酒精麻痹，一个冲动悄咪咪吻了上去。

　　刚尝到点奶味的唇，我就措不及防地和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了。

　　啧。

　　真是人生十大尴尬事件之首。

　　7.

　　虽然过程有点尴尬，但是结局出人意料的好。

　　我谈恋爱了。

　　初恋。

　　对象是沈清。

　　啊！

　　我扑在床上一个三百六十度打滚，心里放了无数簇烟花。

　　啊！

　　心情一下子太美丽，无法诉说出来。

　　总而言之，少年时代的梦想有两个——一个是考大学，一个是暗恋。

　　而我，已经实现了一个。

　　其实谈恋爱之后和之前没什么差别，我还是和原来一样没事就撩沈清，沈清还是一概地喜欢脸红。

　　唯一区别大概就是——我们会在某个星星稀疏的夜晚，悄悄交换一个吻。

　　甜蜜酸涩的吻。

　　这大概是我这大半生最轻松快乐的时光了。

　　8.

　　“你来了。”魂牵梦萦了九年的声音再次出现，拉回了我所有的思绪。

　　沈清还是很漂亮，只是多了些稳重和成熟的气息，连带着少年时的青涩和温柔都消亡了。

　　时间或许真的是磨人的刀，连最为温柔的沈清都从头到尾变了个遍。

　　当时被父母发现恋情后，我们都意识到会有这一天。

　　这场荒唐的青春终究成不了真。

　　稳重的少年被散尽了温柔，放肆的少年被磨平了棱角。

　　他走得太决绝，连我有始无终的喜欢都没能画上句号。

　　几天前收到他结婚请柬的时候，我连续丧了几天。

　　状态就不说了，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但我单方面纠缠了九年的痴心妄想确实该结束了。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留住我记忆里温柔了岁月的他。

　　我穿上礼服，拿着请柬，见到了他。

　　刚见他一眼我就知道我失控了。我发疯地想念他，想吻他，我想压着他问他，为什么走得这么决绝？为什么不来找我？

　　但是这些通通说不出口，都被我压在了嗓子里。

　　我们像以前一样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沈清首先打破沉默，他嗓音低沉了许多：“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你……”

　　“好久不见。新娘子很漂亮，好好对她，祝你们幸福。”

　　这也是我多年前幻想的别人对我们说的话。

　　沈清没再说话，也没再看我。他转身走了，就像当初抛下我一样。

　　9.

　　接下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宾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登上自己许久不用的社交号码的。

　　那是我当初和沈清恋爱时用的，分手第一天我就换了新号，原因无他，只是这里承载了太多我们之前的记忆。

　　我一遍遍翻着之前的合照和聊天记录，心里苦涩却又无法诉诸于口。

　　突然，我瞥见了一个最下方的好友申请，里面足足有几千条消息。

　　我滑到最上面，猛然愣住了。

　　这是沈清。

　　10.

　　第一天

　　“我是沈清，当你看见这条消息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

　　很抱歉没有提前和你说。我妈妈用自杀来威胁我，我不得不妥协。

　　但你放心，我还是爱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第二天

　　“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啊？你还在生气吗？等我高考完就去找你，很快的！”

　　第三天

　　“早啊，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第四天

　　“想你了，这里我谁也不认识，好害怕。”

　　……

　　第一百零七天

　　“你搬家了吗？我找不到你了。”

　　消息一共发了三千三百五十八天。

　　他们分手了三千三百六十天。

　　最后一条消息是两天前。

　　“我要结婚了，谢谢，再见。”

　　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终于在我们分手的第三千三百六十天，我有始无终的青春与爱恋被我亲手磕磕绊绊画上了不完美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