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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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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家父子那一场激烈的争执,最终以栾致远被禁足在外院书房告终。
至于禁到何时,却是无人提及的事情。
齐氏心疼儿子,但她并非只知道抱怨家长里短的妇人。对于儿子反籍应考的举动,她也颇有微词,只是离家数月的儿子终于安全回返的举动暂时冲淡了她的不赞同,让她短暂地忘记了,或者说是有意识地忽略了这一节。
得知儿子被家主拘在外院,她并没有为此向栾司马争取些什么,也不曾去探视儿子现况如何,权当儿子还在外面不曾回来。
人已经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在家里拘禁着还能拘出事端来不成?
栾致远便一个人被禁在北书房里,整日里身边能见的人也不过几个家仆。
栾致远是栾家嫡长子,也是一众世家子弟里才华容貌都最为出挑的俊彦之一,平日里应酬惯了,被栾司马这样一关,他反倒生出了一种难得清静的轻松来。
至于栾司马会不会放他出去、什么时候能放他出去,他不关心,也不急。
不说腊月正月,来年三月殿试,栾司马是绝计不敢不让自己上殿的。
世家若有这种破釜沉舟来和当今叫板给天子没脸的魄力,也不至于被几代帝王一步步逼退到如今的情境。
这便足够了,他等得起。
唯一有些不称意的便是他和洪家小娘子已经许久未曾谋面了,如今却要因栾司马的守旧专横而继续不得见面。
洪家小娘子芳龄十七,是世家洪家嫡系的独女,是洪司空的掌上明珠,亦是栾致远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两人相识于始龀之年,两小无猜,到如今正是情投意合。栾致远早知道此事不得善了,入京时便先让左右送了礼物去洪家,同时带了信给洪小娘子。但二人终归是没能见上面,心里想着时,总有些不完满。
可是让他服软?不可能的事情。他清楚,栾司马也清楚。这场父子间的角力,注定是无疾而终。
栾大公子的病最后还是痊愈了。
痊愈在帝京大雪飘飞后的第一个晴天。
雪后的清晨很是安静,枯枝刮过雪地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不知多远的地方传进来,那声音听着清清爽爽,像是把旧屋生于腐朽的灰尘刮去,露出陈年家具那看了便能令人心生温宁的光润温柔的包浆。
这一刻的栾致远,心下也是温柔沉静的。
他觉得自己理解了温美玉。
但可惜的是,他是栾致远,不是温美玉。
大雪让他窗外蹦跳了几日的几只小雀暂时不见了踪影,却送来了他最爱的那只雀儿。
灵巧机敏,灵秀活泼,乐于自由。
洪家的小娘子,他的未婚妻。
用麻雀来比喻未婚妻,是大大的不尊重,但他却实实在在地爱屋及乌,因为未婚妻,而对“没甚特殊”“随处可见”的麻雀颇多偏爱。
一样地小巧玲珑,让人想把她放在手心里拢好了;一样地灵巧慧黠,让人觉得捉摸不得,一晃神儿便要飞走了;一样地活泼自由,让人觉得,看见她,就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春野。
但这话是不能与旁人分说的。
这个类比,栾致远也是不敢叫洪家的小娘子知道的。
麻雀这种小精灵,细看也是多有可爱之处;但与光彩照人、同海棠一般艳而不妖也不流于俗的未婚妻比,外观上着实差出好些。
洪湘在雪后带着家人登门了。
她前日里早投了帖子,齐氏心里心疼儿子,借帖子和栾司马说了洪家要来拜访之事。栾致远是栾家嫡长子,一直病着也不像话,况且,这等不叫栾致远出门的作态更是叫外人对栾家、对栾致远心生质疑,栾司马见人递了台阶,便就坡下驴,示意齐氏接受洪湘的拜访。
洪湘来了司马府,栾致远的禁就自然而然地解了。
栾致远究竟有没有生病,外人或许不清楚,洪湘却是心知肚明的。
“我算着栾伯父这几日该是消气了,便来找你了。”洪湘笑得眉眼弯弯,她眼睛看着是大大的圆眼,笑起来却是弯弯亮亮的月牙儿:“正巧也是送上门的借口,我二叔调任回京了,从任上带了十石精细麦面,你和栾伯父都爱吃麦面,我送了一石过来。”
说这话时,两人已是出了栾家,一人带着十来个家人,在街上闲逛。
洪家衰败了,却也不曾衰败。
说衰败是嫡系主脉连续几代人丁寥落,宗族里子嗣也不旺盛。如今洪家家主这一代的三个男丁,只有洪司空和洪三爷两个,洪湘提到的二叔洪二爷,其实早在两代前就和主脉出了五服,但因为洪家人丁稀少,洪二爷和主脉也确实是其余洪家族人中关系最近的,这一支也向来和主脉亲近,所以也被洪家主脉算作自己人。
说不衰败,则是洪家几代满门朱紫,虽人丁不旺,但各个男丁生前都身居高位,都是天子股肱,洪家在帝京最高的那一层里站得比任何一家都稳当。
比起那等子嗣繁多但各个平庸无能的世家,一时还真不好说洪家和那些世家哪个更好些。
洪湘口中的洪家二叔,四年前受任复州刺史,今年年尾高升回京,点御史大夫。
小麦初非大煊作物,乃由西北方诸国引入,因大煊土地气候所限,小麦亩产低,口感不尽人意,尽管因新鲜稀奇而价格长年居高,广泛种植依旧无利于国,先帝在时有令,于多地禁种小麦。
复州地质奇特,西北部极养小麦,故朝中令复州于拒、临二县垦地植麦,所得尽供官署。
“今年东南灾荒,西北部还是供麦进京了?”栾致远问道。
“供了,我二叔还特特上书确认过。和往年一般,二千石受令调与各地官府,剩下的尽数送入京师。今年复州小麦算是丰收了,送来的足有四千多石,若非丰收,我二叔也不敢买下整十石做土仪。”
“这个时候——”栾致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怎么还贡这个?人力物力损耗太多了。”他下意识把声音放低了。
洪湘咬耳朵一样轻声道:“为什么不供?我叔父上书是不想这般,但还有好多人偷偷写信给京中撺掇着必须供呢。”
栾致远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洪湘凑在栾致远耳边飞快地道:“四千多石麦子押进京,一路上这帮人能贪上万石粟呢!”
栾致远被吓得抖了下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真正想问的是洪二叔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算的啊。”洪湘的消息来源却和栾致远想的完全不一样:“账做的太假,我一听大面上的数就知道不对了,都不用看的,当然那种账也不是我能看着的。”
“以复州到这里的行程,他们何日出发何日到的都是清清楚楚报出来的,里面多半有出入多报了几日,但就算他没多报,这一路的损耗、吃用都算在里面,花费的和运的粮食放在一起也顶天就是六比一,侵吞上万是我依照七比一算的。到底‘没了’多少粮食,和我说的比,只多不少。”洪湘搂紧了暖手筒:“真是……艺高人胆大。”
她和未婚夫小小地刺了那做假账的一众人一句,随后视线便偏转到路边的吹糖人上去了。
栾致远追着洪湘顶风往那里走,迎面而来的北风哪怕是裹着热热的甜香,吹到脸上依旧是冷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