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花》宫野志保

23、畸形的三角状态2

　　内侍将汤放在案上后出去，关门。君王照例低着头看奏折，对案上多出来的东西不管不问，直到手里的忙碌告一段落，他这才放下朱砂笔向后仰，全身的力量靠在椅背上，放松，然而身体放松的同时他又抬起了手臂交叉在胸前，下意识地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咱们曾经那么相爱，好像要把全世界都给我，那时候的承诺，你都忘了吗？”花园里，万物在风中朝着一个方向扭动身体，几年绝情后的首次近距离交谈，两人隔着戒备的距离。王后又开始忆起往昔，有些问题纠结在她心里一直也没有得到过答案。
　　“你也说了，那是曾经。”君王平静地浇灭她的真情，有力而不凌厉的风推动脸颊，是令人舒服的秋季的凉爽。可能因为如此，尽管还是令人厌恶的话题，但君王的心情没有想象中的烦躁。
　　王后这些年受的打击已经够多了，也清楚地明白君王的平静意味着什么，她轻轻一笑，悲凉：“你爱我的时候想过现在会变成这样吗？想到过有一天会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想得到真实的答案，残忍也好。但君王却沉默了。
　　王后明白他的意思，那也是她意料之中的答案，接下来的的话便顺利顺理成章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她的爱总有一天也会成为曾经，成为你和我的后尘。为了这段注定要被时间冲淡的爱情付出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她的话句句在理，是用她惨痛的教训整理出来并且相信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尤其是根本就捕捉不到的感情，他对她的爱能由浓转淡至无，对那个人也一定能。时间就是这么残忍的东西，能磨平任何不肯臣服与他的棱角。
　　可是，君王不是这么想的。
　　“那是以后的事。我为什么要为不知道有没有也并不期待的未来而否定现在的幸福呢。”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到让人想假装听不懂都难、王后没有想到君王能说出那样的话，愣在那，久久地没有做出一点反应。
　　秋风吹在她身上，陡然间有了冬的寒意。
　　人能活多少年，又有多少年时能不惜一切代价去爱的。或许，根本就等不到下一个了吧。人生有终结是好事。不是终结生命，是终结那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欲望。

　　桌上 的汤放了一个多时辰，早已经凉了。君王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动，冷冷地看着别人的心意，脑海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想，又坐了一会他起身走过去，拿起盛汤的器皿，打开盖子看都不看一眼便泼出去，碗里材料丰富的汤飞出去，霎时间跌落至花盆，碗底只剩下残存的汤汁，缓慢而坚定的随着重量滑过碗壁流下去。
　　以花盆为中心点，汤的香气逐渐散开来，带着冷过之后的凄凉。君王不喜欢这种香气，将碗放到桌上后便推开了窗子，让新鲜的空气进来，取代那令人窒息的食材熬过的气味。
　　放下碗，他转身回自己的位子，拿起蘸了朱砂的笔继续批阅着奏折，尽着一个君王的责任。
　　他是不会喝王后送过来的汤的，他怕她下毒。他不怕死，但不想死在她的手里。所以那份心血不管费了多少，注定只能浪费了。
　　书房里的花该换了，又死了一盆。君王看着即将枯萎的植物，摇摇头。
　　35
　　君王登基第六年，琉璃国发生前所未有的旱灾，庄稼颗粒无收。妖女传言横行。
　　君王登基第七年，琉璃国发生洪涝，大部分庄稼被淹没，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妖女传言肆虐，民怨沸腾，甚至某些地方发生暴乱以示抗议。各地自行镇压处置。
　　君王登基第七年，年景平常，没丰收也没有大的灾害。民心稍安，但妖女传言未停止。
　　君王登基第八年，某地发生地震，百姓死伤严重，财物损失不计其数。民间妖女传言再起肆虐，都说前一年的平静果然是为了今年做准备。

　　君王登基第九年，春季某地因雨水频繁导致堤坝决口，死伤不少。夏季另一处两家饭庄为抢客源在对方饭食中下毒，导致近百人丧命。秋季某地粮食大丰收，但全国粮食丰收，卖不出去烂在粮仓内，百姓损失惨重。冬季临山百姓过年燃放爆竹，不慎引起山火，近百亩山林被毁。呈报上来都说是妖女作怪上苍才不保佑琉璃国，导致灾祸不断。
　　君王登基第十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没有堤坝决口，没有山林被毁，没有谁在饮食中下毒，更没有百姓忙碌了一年最后却过不了年的景象。民间没有发生任何震惊朝野的大事件，甚至比以往的都要好，都要太平。恰逢新朝十年，举国大庆，君王下令大赦天下。
　　可是民间太平不代表这个世界就太平了。一直在暗处暗流汹涌的政斗终于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明刀明抢地站出来，来了一场鲜血淋漓的较量。
　　君王坐在傀儡的位置上，看着两帮都想操控他却无法站在同一立场的政治力量之间的厮杀，他无力去阻止，也无法去裁决。整整一年，琉璃国朝堂处于腥风血雨之中，在无数人的性命被牺牲掉之后，终于有一方胜出而暂停。
　　胜利者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失败者则如丧家之犬被驱逐出去，所丢掉的不只是性命。受牵连者过万，比任何一年的天灾的人数都要多。
　　对了，参与厮杀的两方是王后和太后娘家的势力。他们曾经携手帮助君王登基。
　　太后心力交瘁，再见时头发竟已花白，面容苍老憔悴，犹如八十岁的老妪。王后则稳稳地呆在中宫，细心地照顾君王的生活，日常的小物件和每天一次的羹汤从未断过。外界的血雨腥风，好像与她无关。
　　关于妖女的传言，挡都挡不住了。
　　君王登基十一年，全国发生蝗灾，尽管人力抗灾，但收成仍旧惨淡，国库空虚甚至出不了足够的钱从国外购买粮食，百姓饿死不时呈报上来。
　　君王登基十二年，边境不稳定，邻国不断派兵挑衅骚扰，跃跃欲试想重新改变一下两国的地图。强敌来袭，琉璃国不敢大意，但国力衰弱又不敢主动挑起事端，于是在谈判和防守中不断变换，如毒蛇在侧一整年都不敢掉以轻心。
　　君王登基第十二年，一整年的被动防御还是阻挡不了干戈，邻国派兵入侵，琉璃国也毫不示弱举全国之力抗击。民心动荡纷纷以为国将不保。对天女宫的怨恨更甚，以各种方式抗议。
　　琉璃国大捷，成功驱逐入侵者，并且将先王时割出去的城池也抢回来，双方签订契约，接受了邻国的赔款。一国实力这才得以展现，百姓狂喜，对国家的信心前所未有的膨胀。
　　也因为对兵力的重视，琉璃国的格局悄悄地发生变化。又有一种力量即将主宰琉璃国的命运，又有一场血雨腥风有理由有对象开始了。
　　对了，又过去了一年了。
　　君王登基十四年，君王生病。因操劳过度。民间又开始不安，不知道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又要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朝堂上又开始了暗流涌动，各处力量各显神通，为了自己的目标豁出去了一切。君王下令太子监国，稳定民心。朝政之上，风再次吹动，只是这次换了对象。
　　君王登基十五年，琉璃国发生政变，君王退位，太子登基。
　　该来的终于来了。
　　时间唱着没有人听到的歌，夹在风里撞击向在这部分里与它随行，创造了记忆的人，让终于停下的人最后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它的存在。象征权力的城墙上，君王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的国家，看承受了他的生命，在他离开后也会顺畅地走下去的世界。春天的风还带着冬的凛冽，在一生仅有一次的接触中使劲全力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君王的衣和头发都被拨弄乱了，乱到心终于平静了——纠缠了他一生的欲望，此刻终于平静了。
　　即将随着他的性命，归于虚无。
　　狂风之中君王仰起脸，望着天边，久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