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七章 ...
-
刚下船就在等着接船的人群里看见了玉卿姨。
下船的那一刻,再见到我所熟悉的土地与人,实在让我有一种晃如隔世的感觉。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找到我,有钱这不是问题,他们一定还联系了在上海的何伯。
“卿姨,你来信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不得寒暄问好,我抓紧了她的手臂追问。
“去看看你爸爸。”玉卿姨说。
在路上,她给我说了事情的前后。
在我去上海以后,三叔公,偷偷回来了,因为广州商团的事,爸爸正要把他赶了出去,警察就到了我们家,将爸爸抓走了,说他窝藏嫌犯,谁知道进去以后,三叔公竟和夏泽生父子联合起来说周家也参与了去年广州商团的事。爷爷因为这事大动肝火,倒下了,住进了医院……
根据玉卿姨的分析,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可能与最近的东征有关。打仗需要什么?钱。
“老爷子,性子也刚,对周家名誉看得重,不屑与那些人勾结,总以为我们做生意的只用好好的做生意。他又哪知道,现在哪里还有能安安份份做生意的人。”玉卿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天赐,我有件事想对你说。”玉卿姨脸色很难看,眼泪忽然就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卿姨,什么事?”我的心不住的往下沉,能让她这副模样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
“明轩,明轩……”玉卿姨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让我心慌。
“我爸爸怎么了?卿姨?”
“他本来不让我说,去年起他身体就不好,直到我陪他去检查,才发现,才发现他得了肝癌,已经是晚期了。”
“什么?”我不敢相信,我不想相信,这,怎么可能?可是玉卿姨的眼泪不是假的,她的悲恸也不是假的,现在她几乎要哭晕在车上了。
“这怎么可能?我不会信的,你骗我。”
“……”玉卿姨没有回答我,她望向了窗外,指甲已经掐进肉里,鲜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她白色的旗袍上,就象绽开的花一样。
“我……停车。”
下了车,我却仍然感到无所适从,只能在车前来回的走着。
这些对我来说很好笑对吗?就象演戏一样,只有戏里才会有这些东西,怪不得常常有人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我的头脑已经空白。
“哗啦”
车窗户的玻璃全碎在了座位上,我的拳头鲜血淋漓,疼痛不已,一小块玻璃扎进了肉里。我将玻璃拔了出来,口子里立刻涌出血来,我伸出舌头舔了舔,有铁锈的味道。
自己的血有铁锈的味道,那别人的血呢?
打开了门,我在前座坐下。
玉卿姨白皙修长的手指探过来,安慰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让你爸爸看出来。”
到了监狱,玉卿姨让我先进去,她的眼睛实在红得厉害,不想让爸爸看见,她晚一点再进去。
两个戴着大盖帽的给我开了门,往里走,是一条通道,通道两边是几乎与天一样高的围墙,经过风雨打磨显得衰败、斑驳。
通道很长,尽头有一扇小门。
进去后,又过了几道门,才到关犯人的地方。
“周少爷,最里面那间,你好走,周老板在这我们可不敢怠慢,也是伺候着呢。”带路那人讨好的笑着,从我手里接过钞票,眉开眼笑的走了。
“爸爸。”我冲着栏杆那边喊,爸爸正背对着我坐在床 上。
“天赐……”牢房不大,爸爸见了我,先是一愣,然后就跑了过来。
他憔悴了,脸色发黄,瘦得可怕,那件长袍子穿在他身上就象是套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一样。
“天赐,你回来了。”
“啪。”他话还没说完,手就从栏杆里伸出了打了我一个巴掌。
“爸爸……”我捂着火辣辣的脸,低头认错。“对不起。”
“你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要说就和周家的列祖列宗说,你不要这个家,竟然跑去上海找一个男人。”
“对不起。爸爸。”我抬起了头,“但是,我爱鲍望春,这没有错,我不会道歉的,我不管他是不是男人,我只知道我爱他。”
“你说什么你?”
“啪。”又一巴掌打在了我脸上,是玉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进来了。
“你爸爸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说?”她望着我,她的眼神在示意我承认错误。
错误?为什么我爱他会是一个错误?为什么爱会是一个错误?
我跪在了地上,抬起了头。
“爸爸,我是真的爱他。”
“你还敢再说?”又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爱他。”
“啪。”
“天赐,你也不看都什么时候了。”玉卿姨骂道。
我只有沉默不语,可是爸爸却没有罢休。
“你说不说?你还不认错?”
一个巴掌又打在我的脸上,“玉卿,你帮我打,你帮我打。”
“明轩?”
“打!”
“卿姨,你打吧,我决不会怨你一句的。”我跪在了她的面前,“可是我爱他。”
“哎。”
“啪。”
“啪。”
……
从爸爸那出来,玉卿姨将手绢给我擦了擦嘴角的血,“打疼了吧?”
“没事。”我摇摇头,“卿姨,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把我爸救出去?”
“钱。”
“钱?”
“恩,我们去医院看看爷爷。”
刚下车,就见双喜在医院门口张望着,玉卿姨道:“你不在的时候,家里出事了,她一直都陪在这的。”
“天赐。”双喜看见了我,扑了过来,“天赐,你回来了,快,爷爷快不行了。”
双喜的话顿时让我慌了神,“不行了?什么不行了?”
再看双喜,她双眼有些红肿,看样子很是疲惫。
卿姨带着我直奔病房。
刚进病房就听见爷爷在叫着我的名字,“ 天赐……天赐……”
“我在这,我在这。”我几乎是扑倒在床边。
爷爷睡在那,就如同衰老的树枝,任谁也无法想象出他年轻时曾充满活力的样子,他的坚韧不再,他的脊背已经弯曲,这迫使他缩成了一团,脸上是我无法明白的表情。
他的样子就象一座雕塑,将人生所有的痛苦都以肢体的动作,脸上的每一道皱纹,费力的喘息表现出来,他的痛苦是如此有力的侵浸了我的身体,让我的手脚逐渐冰冷起来。
可是,在见到我的瞬间,他黯淡的眼睛焕发出明亮的神采。
他颤抖的伸出了手,我连忙握住了他的手。
“回……来了……好……好……”
他的手突然发力,我听到骨头破碎的声音,很轻,很脆,很小的一声……他的眼睛几乎要鼓出眼眶,他在叫着我:
“天赐,天赐。周家,周家交给你了,这世道已经变了,我不管了,管不了了,你要记住,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保住周家……”
爷爷突然松开了我的手,振臂,指节破碎的手指耷拉着,无法竖立,“想我周家世代清白,规规矩矩,还是,还是逃不脱……”
话音未落,爷爷高振的手臂已直直的落到我的眼前,就象一道无法逾越的槛……
“爷爷!”
“老爷!”
“老爷!”
……
爷爷,爷爷,爷爷……
“老夫人晕倒了。”丫鬟突然一声尖叫,奶奶晕倒在了地上。
“快去叫医生。”
下人,医生,护士,整个病房里乱成了一团,我无力的跌坐在沙发上,不想再去看这个混乱的局面。
“天赐。”一双手握紧了我的手,是双喜。
“我没事。”我推开她,起身走出了病房,病房外来探病的客人立刻围了上来,在我耳边吵个不停,一张张蠕动的嘴叫我心烦。
“滚开。”
“啊?”
“我说滚开。”
人立刻散开,其中一个人跌倒在了地上,一支燃烧着的香烟掉在了地板上。
我弯腰拣起,叼在了嘴里,吸了一口,好象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道想看什么,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时,我才注意到,我已经站了在那栋破旧的小楼下。
三楼右边,第二个窗口。
那里一片漆黑,没有灯火的影子。
油灯的火焰在各家的窗户上跳跃,而我只有孤身一人。
广州,这个我生长的城市,让我感到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