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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染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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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那温青书何等出身背景,何等家世教养,自小就在富贵乡里泡着,人前人后处处得意,无数红袖粉黛倾心以待,何曾被人冷落过,见了庄素兮冷淡退避的态度,不由一怔。
谢行云的眼神冷冰冰地刺过来,温青书才回过神来,他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索性也不遮掩了,大大方方地称赞道:“这位女同志真是天生好颜色,我看书里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过如此了。”
温青书表现得这般光明磊落,旁人倒是不好不依不饶,追究他紧盯着女同志不放的事了。庄伟业一听他的谈吐,就知道是个有学问的人,先就生了三分好感,主动介绍了各人身份关系。
温青书端着斯文和煦的礼貌微笑,状似认真地听着,明显对庄素兮相关信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依偎在他身后的时真有些不满,偷偷扯了一下温青书衣袖,他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
时真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凉幽幽地朝庄素兮看了一眼,心里面生出浓浓的警惕防备之意。
这边,庄素兮正垂眸想着心事,冷不丁被背过身来的谢行云轻轻拉了一下,带着她一起往外走了几步,板着脸沉声道:“我看这几个新来的知青,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以后可别跟他们走得太近了。”
大概是因为谢行云比庄素兮年长了三岁左右,小时候又经常带着庄伟业、庄素兮一块玩儿,跟人家兄长混在一起久了,谢行云也养成了爱操心的古怪脾气,时不时就要叮嘱庄素兮一句,像什么“别往水井边去”、“别玩锄头,当心割了手”、“别在大太阳底下站着”……
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行,庄素兮年幼爱玩闹的时候,虽然极为崇敬这个事事有主意的大哥哥,但有时候被说教得烦了,小脾气上来,也忍不住吐着舌头,偷偷抱怨谢行云是扫大街的环卫工人——管得忒宽!
就比如谢行云此时此刻的语气,知道的说他是庄素兮的便宜哥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家亲爹呢!
好在谢行云说得有理,庄素兮也过了叛逆好动的那段时期,就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放心吧,谢行云同志。”
老抽叔已经准备发动拖拉机了,正催促着几人赶快上板车,谢行云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庄素兮一会,像安慰小孩子那样道:“在家乖乖的,下次回来,给你带大苹果吃。”
庄素兮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又不是嘴馋的孩子,苹果还是留给谢爷爷吃吧。”
离愁别绪最是伤感,任凭谢行云是个昂藏八尺,高高壮壮的汉子,这时心里也酸软得不行。只是纵有千言万语,他却不是能够对着庄素兮言笑晏晏,巧言令色的人,何况不远处还聚了一堆人。谢行云便收拾好心情,同庄素兮道别。
板车到了镇上后,几个知青结伴去逛百货商场,庄伟业要回做学徒的家具店里,谢行云背着行李,转坐公交车去火车站。
临别之时,谢行云对童年玩伴道:“原以为进了部队,只要肯吃苦,肯下力气就行,谁知道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单单学了那些字,不够用。”
庄伟业听了若有所思。
谢行云又加了一把柴:“我在部队申请了文化学习的机会,组织上也曾下发过各类课本,回去整理一下,有用不到的给你寄来两本。”
庄伟业果然心动了,欣喜若狂地说道:“太好了!谢谢你,行云兄弟!”
照实来说,这对好朋友分别多年,各有各的工作事业,联系慢慢就少了,感情上自然而然地淡了些。
却不想,谢行云看起来冷冰冰,不通人情世故,心里却还记挂着他这个兄弟,庄伟业感动极了,暗暗想着该找机会,尽力修复谢行云同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
大自然对人类仁慈宽厚,不但赐予了鬼斧神工的山川美景,还有形态各异的飞禽走兽,即便是不起眼的野花野草,也有无穷的妙用,可以装点生活,制作药草,甚至还能染色作画,灾荒之年饿极了,拔来充饥,味道也蛮过得去。
要不老话都说“靠山吃山,种田吃田”,他们丰田县大大小小几个村庄,可不把这两点都给占着了吗?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晒得人身上暖融融的直犯懒。一家人刚吃过饭,距离下午的上工时间还有一会儿呢,季荷花依在墙角打盹,似睡非睡地问庄素兮道:“妮子,你干啥呢?”
她在这边静静看着,庄素兮折腾好半天了,把几颗干巴巴、蔫哒哒的花草洗干净,晾晒之后,又拿出不知打哪里捡回来的破坛子、碎瓷片,将花花草草仔细分类装好,用削干净的木棍,规律性地捣杵着。
庄素兮回头狡黠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可是秘密,妈,你就等着瞧吧。”
季荷花也就不再问了,只笑骂了一句:“家活懒,外活勤,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瞎忙个什么劲儿。”
庄素兮可不是瞎忙,她前世从事服装行业二十多年,服装厂的每一处边边角角,都留下了庄素兮不可磨灭的痕迹。为了多挣些钱,庄素兮什么脏活累活苦活都不挑,通通来者不拒,哪个岗位缺人了就紧赶着顶上去,唯恐耽误了工程。
长期浸淫此道,庄素兮几乎懂得服饰制作的每一个环节,从一块布,到一件美丽合|体的衣服,当中究竟需要多少步骤,哪些地方可以改善提升,庄素兮曾在夜里想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
一件最最上品的衣服,往往不能同主人的容貌气质,性情爱好割裂开,更要兼顾妆容、发型、首饰、包包、鞋子等的搭配,唯有一丝不苟,相得益彰,才能让穿戴者的美发挥到极致。
这些观念,都是庄素兮一点点学习、顿悟而来,在不远的将来,随着国家经济快速发展,工业化程度也越来越高,物质条件大幅度提升,形成了历史上浓墨重彩,巨龙腾飞的一段时期。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人们不再简简单单地追求吃饱穿暖,开始萌发出更高层次的诉求,标新立异、时尚流行、复古守旧、异域色彩、影视爆款……
形形色色的衣裳款式,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大街上一改灰白黑单纯色调,万紫千红,看花人的眼睛。
有一次,工作间隙,庄素兮还曾听厂子里的一位女工说过,有些名媛贵妇、明星大腕,还会请人专门量身定制,完全纯手工缝制,一针一线精致无比,简直是流光溢彩,而且每种款型都只有一件,绝无仅有,走出去永远不用担心撞衫。
撞衫?
庄素兮一力操持着生活中大大小小,繁琐劳累之事,自娱自乐地想到:从什么时候起,连跟别人穿一样的衣服都成了不可忍受之事?要是二三十年前的人有这种观念,岂不是满大街都能玩“消消乐”了?
后来,庄素兮一边不错眼地盯着流水线上的活件,一边问那个女工,“纯手工风缝制的东西有啥稀罕的?我年轻那会,家家户户都是自己做褂子裤子,遇到手艺差些的,线脚歪歪扭扭,要惹人笑话的。”
那女工哈哈大笑,一副看古板老顽固的戏谑表情,忍俊不禁道:“天啊!庄姐,你也太落伍了吧?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像咱们守在这儿,天天见这机器轰隆隆转动,所有衣服都一个样,规规矩矩,齐齐整整的。我告诉你,这些东西也就能卖给普通人,正经有钱人谁穿它呀?越是人工的东西,才越吃香呢,杂志上说这个叫什么,我想想,哦,对了,是什么‘复古风’‘返璞归真’‘物以稀为贵’。你没看电视上,那些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要么裙子皱巴巴、一边高一边低,要么上衣斜着,露出大半个肩膀,据说这样才会有人喜欢她们,追捧她们呢,再不济,你往牛仔裤上剪俩洞也行啊!”
电视?
庄素兮忙得喘不过来气,哪里有闲情逸致消遣,更何况她也舍不得花钱买电视机,也就在大街上、邻居家偶尔瞟上一两眼,还能看出个花来?
庄素兮听完那番话后,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以前谁穿件齐整衣服,就是大家艳羡的体面人了,现在可倒好,一个个争着抢着往衣服上搞破坏。”
庄素兮看了许多,学了许多,她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勾兑颜料,怎么添加化学药剂,怎么打样剪裁。
机缘巧合之下,庄素兮还曾有幸遇到一位国内著名设计师,在他的工作团队里打了几回下手,受益匪浅,又凭着这层关系,拉拢了不少客源。
这些苦难,压弯了庄素兮的脊梁,却也铸就了一抹不屈的灵魂。
其实没有化学药剂辅助,单纯用植物提取出来的染料,着色程度、留存效果都很难达到理想状态,庄素兮对此心知肚明,受限于现实条件,也只能暂时凑合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