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重生）》米兰麋鹿

3、第 3 章（修）

　　房中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均是不敢相信。

　　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大惊失色，一时竟是站不稳的样子。左右丫鬟连忙扶住她，乱哄哄安慰着，也没人顾得上沈烟澜，都簇拥着老夫人往锦夫人院里去了。

　　沈烟澜落在最后。她对霍璟本没有兴趣，他是突然与锦夫人反目，还是真被砸了一纸镇，得了失心疯，也许死去的温娘会在乎，她这个附身的孤魂却是无所谓怎样的。

　　上辈子活了半生，悲欢离合全体验了个遍，到最后只剩下了刻骨的疲倦。她如今仿佛游离于躯壳之外，静静地看着这一世的种种。

　　不过，这事本来就因温娘而起，若她表现得毫不关心，等老夫人回过神来，定然又要拿她撒气。

　　沈烟澜心中疲倦地叹了声，还是溜溜达达地跟着人群方向去了。

　　……

　　残阳如血，照进锦夫人的天香院，透过床帐上的鱼戏并蒂莲绣花，照在男人英挺的侧脸上，照得他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

　　锦夫人从外头回来，一进院子便脱去了素纱外衣，一双水濛濛的眼中含着厌恶，“汤嬷嬷，我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温氏本来都气息奄奄，眼看着要入土的人了，竟然还能活回来，又压在我的头上。当日那个葛大夫该不会是贪了钱，没办好事，没把粉掺进药汤中吧？”

　　一个年逾四十，一双精干吊梢眼的妇人把她脱下的外衫拿去挂起，闻言道：“夫人，我亲眼看着葛六将阿芙蓉粉洒进的药汤，这事绝不可能有闪失。”

　　“那温氏怎么还能清醒？”锦夫人正卸着朱钗，忍不住一把拍在梳妆台上。

　　“依老奴看，许是温氏体格强健，我们下的药量太谨慎了，才叫她九死一生熬了过去。”汤嬷嬷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于剂量问题。

　　锦夫人：“无论如何，这次机会错过，以后再难有了。可恨，要是我父亲还在……”她说着，又湿了眼眶，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自己无比可怜。

　　原身温娘的死，当然不仅是因为额头上那一撞。而是锦夫人私下买通医生，在药汤中下了阿芙蓉粉的缘故。阿芙蓉粉乃是南蛮来的一种稀药，无色无味，吃了会叫人浑身无力，精力涣散。长期服用，便会日渐衰竭，于睡梦中不知不觉死去。

　　他们却不知，温娘本就昏迷多日，身体极度虚弱。再由丫鬟喂着喝了掺阿芙蓉粉的药汤，其实隔日便一命呜呼，叫锦夫人得了逞，还以为出了岔子，没能得手。

　　“夫人不必难过，”汤嬷嬷见锦夫人哽咽，连忙心疼地将她抱进怀中安慰。她是锦夫人闺阁中就相依为命的乳母，亲眼见证她流落风尘，好不容易才进了侯府，得了安稳，明白她有多患得患失。她的老脸上挤出一个慈祥的微笑，端来一碗温热的黑豆乌鸡汤，放在锦夫人面前，督促她喝下，“夫人，您在这侯府中，终究是要仰仗世子大人的。只要牢牢抓住他的心，什么温娘，热娘的，都拿捏不了您。要是有了一男半女啊，就连正妻的风头，也能抢掉呢。”

　　锦夫人看着这备孕的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小脸一红，羞涩地朝床榻上的男子望了一眼，有些哀怨，“可是嬷嬷，世子现在还昏迷着呢，我喝这汤有什么用处。”

　　“您先养着身体，等世子醒了，您就……”她附在锦夫人耳边一阵私语，说的她面红耳赤。下了决心将汤一饮而尽。

　　汤嬷嬷收了碗碟，离开后，她便脱了绣鞋，上了床，依偎在霍璟身侧，手指描摹着他俊美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是啊，霍璟现在被老夫人准许，宿在她的房中，日日与她相伴。她还有什么好还怕的呢，温月禾如何嚣张跋扈，她的男人还不是叫她抢了去。等世子醒来，对温娘定然厌恶无比。到时候，她倒要看看温娘还能不能摆出那副令人反胃的面孔来。

　　***

　　裴昭双眼紧闭，头痛欲裂。

　　他的大脑中同时挤进了两个人的记忆，混乱至极。他一时以为自己是侯府的草包世子，但一时又想起他其实是大夏朝的皇帝。他记起他孤家寡人，一路血腥杀伐的日子，到最后，妻子与他离心离德，两个孩子也对他满怀怨恨。

　　在他中年，终于坐稳江山，应有尽有之时，妻子因为他杀孽太重，得了心病。后来怀着对他的满腔怨怼，服下致命毒药死在他的怀中。而他温柔仁善的长子因为谋逆，被他囚于东宫，于雪夜自刎，等他赶去时，他连尸体都已经凉透，双眼仍旧睁着，死不瞑目。他继承皇位的次子更是恨他入骨，多年不同他说一句话，也不许他祭拜妻儿的灵位。

　　最终，他老了，临终陪伴他的，只有无上的权力，与孤独。死前，他终于走进了妻子的灵堂，二十年来他不敢面对逼死妻子的悔恨，疯狂地投身国事，日夜不眠，身体早就垮掉了。弥留之际，他忍不住在妻子灵位前跪下，第一次低下骄傲的头颅，任由悔恨侵蚀他的心灵。

　　他此生挚爱的妻子，一生为他谋划，不离不弃，心地仁慈宽厚，却落得一杯毒酒早逝的下场。他这二十年一路走到黑，始终撑着一口气，不敢承认在他心中，她比江山更重要。

　　因为一旦承认了，他便再也没有办法苟活，而是被懊悔，和对自己的恨意压垮。

　　新帝走进灵堂时，看到的就是一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可一世的父亲，跪着死在母亲灵前的样子。

　　他是如此佝偻，如此孤寂，就好像一个飘荡世间，永远得不到救赎的亡魂。

　　这次重生令他记忆混乱，一时痛苦不已，翻滚哀鸣。

　　躺在他身侧，本来已经入睡的锦夫人被他一肘打在下巴上，噌地坐了起来，也顾不上疼痛，惊疑不定地喊道：“霍郎，你怎么了？”

　　裴昭双眼紧闭，冷汗泠泠地从两颊流了下来。他感受到那些极其痛苦，不堪回首的记忆，渐渐淡去，就连婚后他与沈烟澜的恩爱记忆也变得模糊，不由得从嗓中嘶吼出一声不，紧紧抓住身旁的一条细细的物什，拼命地攥住，想要留下那些记忆。

　　锦夫人啊地一声喊了出来，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他大力抓住，痛的像要断掉一样，她本就身娇体弱，被他这样一抓，手腕顿时浮起了青黑於痕。她哪里受得住，痛的弯了腰，求饶道：“霍郎，是我呀，我是若锦，快松手吧！”

　　裴昭感到身旁有人靠近，下意识地松开手，抓住那人的衣摆。他一生多疑警惕，除了皇后，谁也不让近身，此时下意识地以为是她，眉头一松。睁开眼睛，却发现只燃着一支灯烛，昏暗的屋内，他正躺在陌生的床上，附身看他的，竟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他心中警钟大振，下意识地以为是刺客，竟然在他睡梦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了皇后，伸手就去摸枕下的刀剑。一模摸了个空，他大发雷霆，一脚把这女人踹下床，鲤鱼打挺跃起，拔出一旁墙上的装饰剑，眼中寒芒闪过，厉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朕的皇后在哪里？”

　　锦夫人怎么料得到一向疼爱她的霍郎会将她踹下床去，又被他此刻疯魔的样子吓到，浑身发抖地摇头：“我不知道，霍郎你醒醒，我是若锦啊，你仔细看看我……”

　　被房中的动静吸引，门外值守的丫鬟嬷嬷们冲了进来，她们哪里想得到竟会见到如此场面，一个个目瞪口呆。

　　平日里最是怜香惜玉，宠爱锦夫人的世子竟然将她生生踹下了床去，他刚刚清醒，还穿着白色的单薄中衣，手却稳稳地执着剑，抵在锦夫人细嫩的喉间，见她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眼中却一丝动容都没有，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而是一具尸体一般。

　　“回答我的问题，皇后在哪？！”此时，后半生的记忆已经随着疼痛，彻底从裴昭的脑中隐去了。他只记得自己昨日刚刚登基，终于得以将心爱的女孩封为皇后，晚上刚刚搂着她入睡，被翻红浪，恩爱缠绵。

　　一觉醒来，脑中却多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身处这个莫名其妙的侯府之中。

　　他心下暗暗吃惊，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段记忆，也不会认为自己是重生了一回。只是以为是有人使了什么巫术大神通，暗算了他。当即冷眼对着周围人道：“都不许靠近，否则休怪我无情。”

　　“夫人！”只听一声嚎叫，挤进人群的汤嬷嬷见锦夫人被拿剑指着，差点晕倒过去，顾不上警告，连滚带爬地朝着锦夫人爬去，想要将她护在身后。

　　裴昭虽然只有二十多岁的记忆，却也是实实在在从军队中摸爬滚打历练出来，又经历了尔虞我诈，才成为皇帝的，性情本就暴戾，又以为自己逢遭暗算。他眼中厉芒一闪，调转剑尖，毫不犹豫地一剑刺了这老妇透心凉，血溅三尺。

　　“汤嬷嬷！”

　　在汤嬷嬷杀猪般的叫声，以及众人此起彼伏的惊恐喊声中，被丫鬟请来的老夫人远远看到儿子六亲不认的恐怖模样，吓得倒地，捂着心口直喘气。

　　且不提这一晚侯府的鸡飞狗跳，远远跟来的沈烟澜：“……”

　　她一眼认出那熟悉的神色，还有他的握剑姿势。就算那人化成灰她也能辨别。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趁着人多没被那人发现，逃也似地溜走了。

作者有话说

　　修改完了~明天更新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