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光年的距离》南木秦

17、第七个人

　　如果忽略掉车轮碾压铁轨的轰隆声和穿梭在隧道中的风响，此刻这差不多三米宽的车厢大概会是城市里最沉默的地方。喜欢乘地铁，在这个大家都习惯将头身埋的地方，某些瞬间，我会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异类。
　　长椅另一端的少女戴上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玩着手机上的游戏（车厢里的很多成年人似乎也在玩着同款）。她把音乐声调得很大，我隐隐约约地也能听到。
　　没有在地铁或公车上玩手机的习惯，看新闻、刷动态什么的也都不是我的爱好，念大学的时候倒有玩过一段时间的PS4游戏，但很快也没了兴趣。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我大概也的确适合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待着。
　　输掉了游戏，满脸泄气的女孩放下手机往后轻轻躺倒在座椅上。我有注意到她，却舍不得打破车厢里冷清但又莫名温暖的气氛，于是故意不搭理她。女孩的眼睛开始不安分地左右转动，也不知又起了什么古怪心思。最后，咬住嘴唇的她将双手撑在椅子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我靠近。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终于，她来到我的身边。少女摇晃起双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着什么，然后她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靠在我的肩上。
　　我一动不动盯着泛漾在女孩脸上的美美笑容，回头望向车厢，发现眼中的世界突然不同。揣度、猜疑……来自这个世界的异样目光在这一刻统统消散不见，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如既往地陷入茫然。
　　意识里忽远忽近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心跳和陡然提速的列车一样变快，喘息，愈发艰难地喘息。我无比努力地想要看到未来，只是心还在痛着，撕裂的伤口始终也没能真正愈合。年少的我就已经习惯对抗整个世界，而如今那份固执早已蔓延全身，扎根在骨髓。一次次哭泣着苏醒在黯淡无光的世界，我清楚脑海里的每一句谎言，也明白她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事实，却愿意深陷其中，因为一无所有又拒绝再度拥抱这个世界的我在最后这段仅存的时间里就只剩下这样的谎言而已。
　　我身处过去和未来的罅隙之间，不知所措。
　　列车驶上地面，车窗外的灯火像极了遗落在人间的点点星光，仿佛是亮起在平静的海上。
　　晚间空气很冷，风吹得脖子凉飕飕的，夕莹下车后掀起帽兜戴在了头上，这样既暖和又能缓解彼此之间因暧昧不清而生的无言尴尬，可谓一举两得。少女用袖口遮挡住指间，两只手上上下下地弹来弹去。她的步伐从未有过的缓慢安静，小心翼翼得没有半点声音，却又漫不经心地洒脱随意。
　　终于，我决定先开口。
　　“夕莹……”
　　“嗯？”少女微微睁大眼睛回头看来，她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害羞胆怯，此时脸上显露出的是干干净净只属于女孩子的那种恬淡温柔。
　　我轻声问道：“国考结束后的假期很长，有什么打算吗？”
　　“嗯……”她皱起眉头思索，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欢声问道：“可以和夏夜哥哥学学怎么弹吉他吗？”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我当即愣住。
　　“不可以吗？”夕莹的声音小了许多。
　　“可……以。”
　　少女咬住嘴唇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她往后退走，我也跟着移动脚步。
　　熟悉的叫声从墙角传了过来，是那只被夕莹取名为‘小豆’的猫咪。少女跑过去蹲在小豆的面前轻轻揉捏着它的小脑袋，故意奶声奶气地小声说道：“晚上很冷的，你要去哪儿才好呢？妈妈钥匙允许我把你带回家就好了呀！你肯定也是愿意的吧？”
　　猫这种动物向来都对人爱答不理，可眼前的这只流浪猫却愿意和夕莹亲近。小家伙很聪明，它知道女孩的兜里总有留给它的食物。她从随身的单肩包里取出那盒没吃完的章鱼丸子放到它的面前，小家伙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认真。
　　我来到她的身边蹲下，同样伸手去摸小家伙的脑袋。
　　“夕莹啊！以后还是少喂它吃这种食物比较好。”
　　“为什么？”
　　“糖分和盐分太多的话，猫很容易患口炎症。”
　　“啊！”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不用担心，一次两次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我微微笑着安慰她。
　　“夏夜哥哥难道有养过宠物？”
　　“没有，看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书才会知道这些常识。”
　　夕莹挥起双手对小豆说了声再见，然后我们一起离开。
　　脸部突然传来丝丝冰凉，这次的确是雪花落在了我的脸上，但并非初雪。
　　“诶!下雪了。”
　　她欢声笑着伸手去接飘零的雪花。
　　世界被美所包围，时间因她而停留，这似乎是又一个奇迹之夜。
　　我凝望着少女的背影，以茫然掩盖恐慌，用沉默书写悲伤。
　　她看了看呆呆愣在原地我一眼，旋即望向天空自言自语道：“算了，冬天还是快点结束吧。”
　　迈步的瞬间，她转身退走，唤道：“夏夜哥哥？”
　　我缓缓抬头。
　　“你最喜欢的是哪个季节？”
　　“夏天。”我说。
　　前面的路灯忽明忽暗的，我担心她这样走路会不小心绊倒，于是刻意与她离得很近。
　　“夏天？”似乎是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女孩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酷暑天气有够让人难受的，夏夜哥哥干嘛要喜欢夏天？”
　　“美……”我盯着她，“绯色的云、漫天的繁星、虫鸣、鸟叫，还有……”
　　我描述的都是夏日里最寻常的事物，却奇迹般地将她的记忆点燃，她好似对那个自己原本讨厌的季节产生了无限的憧憬。
　　“还有什么？”她急声问道。
　　“萤火。”
　　“萤火？”。
　　“很奇怪吗？”
　　“没有，”她轻吐着气摇了摇头，“从未见过而已，都说海滨城市周围见不到的。”
　　我低声笑了笑，唤着她的名字说道：“我看见过，还很多呢！”
　　“你在撒谎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真的吗？夏夜哥哥到时候可不可以带我去？”女孩说着紧紧拉住了我的衣袖，生怕我会跑掉似的。
　　我微微笑着点头答应了她。
　　“你保证。”
　　“保证！”我高高地举起另一只手。
　　很有默契地，我们一起走进了街边的那家熟悉的书店。
　　“上次的那本《The Island岛》，你看完了吗？”
　　我一脸无奈地笑着说道：“托您的福，我打算暂时先不看那本书了。”
　　她咯咯咯地捂嘴笑着，乐得停不下来，又问：“那最近在看什么？”
　　“L\'etrange voyage de Monsieur Daldry 伊斯坦布尔假期。”
　　“你直接告诉我书名是《伊斯坦布尔假期》不就好了，说这么拗口的外语多费劲啊！”
　　“……”
　　“是个什么故事？”
　　我轻点着头，说：“女主角的名字叫阿丽斯，有个算命师告诉她说：‘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子，那个一直令你寻寻觅觅，却始终不知道他是否存在的男子，其实不久前刚刚从你的身后经过。你必须进行一次漫长的旅行，在这次漫长的旅途中她会遇六个人，这六个人将最终引导她找出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所以都是为了找到那第七个人？”
　　“嗯，可以这样理解。”
　　女孩温柔笑着不说话。
　　“为什么又在笑。”
　　“我是夏夜哥哥遇见的第七个人吗？”
　　“一定不是。”她温柔笑着补充了一句。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等到明天这个世界大概又将一片苍白。
　　时钟嘀嗒转动，九点半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发出嗡嗡的响声，是住在盛岛的奶奶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