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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秦国来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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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小公主的宫殿中。
六月已是初夏。夜色溶溶,宵寒乍暖,夏蝉初鸣,亭台水榭下,静谧月光倒映着的微澜池塘里,无数菡萏待放。
我一直都很喜欢小公主的这个庭院,倒不是因为这儿华美的层叠楼阁,只是听说这里种植的莲花盛开时才最绚烂,最漂亮。
满池红莲绽放,正如身有万千宠爱的小公主,肆意艳华。
夜里的窸窣被脚步声掩盖,红莲手中提的缠枝纹绘宫灯在漆黑夜色里散发着暖黄的微光。
我一心想着怎么讨得张良美人的原谅,没有留心脚下的路,竟一个不小心踩了个空,脚踝一拐就往地上倒。
完了,摔定了。
我下意识地紧闭了眼,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撞在坚硬石板路上的疼痛。
我只是撞进了某个人的怀里。
温暖,柔软,但却是个有力的怀抱。
嗅觉比视觉更先一步,萦绕在身边的清浅檀香让我脸红心悸。
是张良。
我因为慌张而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两侧衣衫,整个人都埋进他的胸前,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张良的身材一眼看着羸弱,实则带着少年特有的结实,不细不壮,正正好,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血赚。
“夜里光弱,小心脚下。”张良说着把我扶正,重新和我分开距离。
“多谢……”我也赶紧转过身去,把红莲挽紧。
“轻点,你都抓疼我啦——”小公主抱怨到。
“抱歉。”我松开了手。
我还是没办法平复下来。
张良只是因为正巧在我身后,又反应得快,才会帮我帮得那么及时。他在生我的气,我应该是招他讨厌了才是。
对,就是这样。人贵在自知之明。
身后是韩非玩笑的声音:“沈姑娘总是这般不小心,若是没有子房,你可得遭殃了。”
就你话多。
好容易一路到了凉亭,宫女们早已备好了宵夜,只是因为国丧而不上酒和荤腥。
韩非找了个借口把红莲一同拉去了别处,留我和张良两人在亭子里。
我心下一紧,这是要让张良给我做思想工作吗?
果不其然,张良和我相对而坐,被他这么直直地看着,我动筷子的动作都变得尴尬,于是便干脆把筷子往盘上一撂。
“张公子,我知错了,我不该设计谋害太子,对不起……”我的头低得快要贴在石案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求得他收起怒颜。自尊?不存在的。
张良缄默不言。
“你想骂就骂吧,只要能让你解气,怎么样都没问题!”
“……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这是他今晚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一愣,却没敢抬头,“难道不是因为我害死了他?”
“不是。”
“那是为何?……”我终于缓缓直起身,和他目光相对。
张良还是那副严肃模样,我只觉得自己像正被长辈训斥的小孩子,一心认错而又觉得委屈巴巴。
他不说话,我就试探性地拉拉他的衣袖,他没挪开手,就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张公子,我已经进行过深刻的自我反省,绝对不会再做出这类伤天害理之事。”他还不理我,我便举起一只手来,并拢二指发誓,“若有违此言,则五马分……”
“不必了。”张良别过脸去。
“还请张公子告诉我,究竟为何生气?我下次一定改……啊不对,我是说保证没有下次了!”
不知是不是幻觉,我听见他轻轻的一声叹气。
“我生气,是因为你不与我们事先商议,擅自作出决定。”他顿了顿,继续说到,“刚开始我的确气你有此行为,但之后想来,那不过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原来是这样。
他拿我当朋友,所以怪我没有做到交心。
鼻尖传来酸楚,我慌忙低头掩饰过去,生怕下一刻眼泪就要掉下来,被他发现。
自从遇上张良,我哭鼻子的次数明显多了。我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到底是在难过什么啊。
张良递给我一块丝绢,手掌就这么摊开在我低垂的面前,“良和沈姑娘是朋友,对吗?”
我的泪水终于啪嗒一下滴落在石案上。
手轻颤着接过他的丝绢,我慢慢拭去脸上泪痕。连这一方白帛,都带有他温柔的檀香。
他明明应该讨厌我的,为什么,他会这么温柔?
就是因为他对我太好,以至于我渐渐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我愈发迷失在注定没有结局的感情里,一点一点地失去原本的自我,最终深陷苦厄,深陷在这一段苦涩,卑微,而冗长的暗恋。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声线让自己不至于太难堪,“馆淤是你的朋友,真的,一辈子都是……从今以后,我沈馆淤与张子房共进退。”
张良笑了,他只是轻扬了嘴角,在我眼里却是温柔满溢。
韩非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沈姑娘可不能偏心子房,你还得同流沙共进退啊~”
原本暧昧是氛围瞬间破灭。
这家伙一开始就知道我会被张良攻陷吧?!
张良起身:“韩兄……”
韩非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径直走到我们身边,笑眼里藏着精明,“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么此时便来说正事。”
正事?最近除了卜筮,韩国内应该是没有别的要紧事务了。除非……
“九公子是指,秦国即将派人出使韩国?”
韩非:“正是,出使时间定在三个月后。”
韩国正值国丧,内政不稳,秦国此举恐怕别有用心。一旦陷入内忧外患中,我国危矣。韩王拟让相国张开地迎接来使,可见其重视。
“九公子觉得,秦国会派谁来?”我问到。
韩非:“十年前,秦国派一名叫王绾的人出使韩国,现今他已是秦国朝堂上的重要官员。若没记错的话,这位王绾大人可是沈姑娘的亲戚?”
我点头:“是的,他与家母的亲妹结为夫妻,是馆淤的小姨夫。九公子莫不是认为他会是此次的来使?”
我们三人就此事论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韩非便送张良出了宫,我便留在红莲公主的宫里住下一晚。
说起来从那时候起就不见小公主的身影,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错过这种事可不像她的作风。
我问了几个侍女才知道,她竟是被韩非哄睡着了。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我独坐在庭院,心里的余温依旧缠绵。
长夜难眠,只见头顶星图旋转。这些漫苍的星光啊,它们了解人间世有这么多悲哀苦痛吗,又是否知道红尘间存在无数情丝暖流?
可惜,无人应我。
早前便知红莲这儿有架七弦琴,我取出它置于院中,手指拨弄了几下,音色上佳。熟悉了琴,便兀自弹了一曲《沧海珠泪》。
这是我在弄玉美人那里偷师学的曲子,她也不恼,反倒认真地教授我其中技巧。奈何我是块朽木,不得其精髓,只能依葫芦画瓢,音是曲的音,韵却不是曲的韵。我终究不是弄玉那样的妙人,拙技只能娱己。
我本就讨不得任何人的真心。
三月后。
张相国在边境迎接秦使,谁知秦使竟死在了马车里。据称,赤眉君天泽出现在了现场。
百越还是出手了,一下子就把韩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们想要的,是挑起两国的战争。
韩对秦兵力悬殊,若当真开战,韩国危矣。
我与流沙一干人聚在紫兰轩,正为此事发愁。
秦使在韩境内遇袭而暴毙身亡,韩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我却在暗自庆幸,这次来的幸好不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小姨夫。
张良:“秦国以使臣之死大做文章,不日便会派遣新的来使。”
身旁的弄玉问到:“那么这一次,来的人是否会是王绾?”
从某个角度来讲,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张良却否认了她的猜测:“不会是他。”
我疑惑道:“为什么?”
张良:“他已是秦的要员之一,且不说能否抽得开身,单是出于威压韩国的需要,便不可能是位高者。”
正是。
秦国要打击韩国,定要拿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越是位低的人越能体现出秦对韩的轻蔑。
国之耻也。
韩非淡然一笑,举觞而饮,“私以为,此次的来使应与我颇有渊源。如果猜想得不错,应该是我的同门师弟李斯。”
韩非和李斯一同求学于桑海,师从荀子,两人皆术业出众。韩非回国不久,李斯就去了秦国寻找机遇。如此看来,这人功利心还挺重的。
韩非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五日后,这个叫李斯的青年人持节来韩。
一并来的,还有聚集在韩国边境的秦国铁骑。